出谷……
不知为何,如今听到这两个字,花玉桥竟意外地发觉自己没那么抗拒了。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应了下来:“行啊!还挺清高,瞧不上我的名声呗?那说好了,等我洗白,你就全心全意跟着我!可以放了我了吧?”
“可以。你先做到一部分再说。”
知寒酥收起丝线,一手持剑端正地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那袭红衣,指尖微微蜷缩,寒气还未褪去。
从来没人敢这么不把他花老板放在眼里,花玉桥捂着胳膊转身,又扭了扭被勒到的手腕,刚想骂人,但在看到那张脸后气顿时消了一半。
他捡起卖身契,嘴角却不自觉上扬,率先一步从窗口飞出。
“既然恢复了,就来外边待着吧,再待在里头等脑袋追来,塌的就不止一间屋子了。”
听着窗外那玩世不恭的音调,知寒酥一时恍惚,随后,在窗回弹之际也跳了出去。
窗外是天边桂的后院,两边种了竹林,正中却是单单种了一棵桃树,视野开阔可见泱泱大河流往药谷深处。
花玉桥就站在那桃树下,月下疏影,花香萦绕。知寒酥心跳不禁慢了一拍,他走上前,就见花玉桥从袖袋里摸出了一袋蜜饯正吃的开心。
“为何种桃树?”他还是没忍住问。虽然语调依旧冰冷,却隐隐藏着莫名的期待。
花玉桥一愣,仰头看着花笑道:“不知道。觉得桃花好看,喜欢。”
听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知寒酥握剑的手不自觉收紧。这句话,很久很久之前,他便听过一回了,如今事与愿隧,倒忍不住慌了心神,一丝一毫都不敢表现出来。
突然,远处山间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来了!”花玉桥收起蜜饯,折了一枝桃花便防御起来,知寒酥拔剑挡在身前。
河上停泊的船只纷纷摇晃起来,人们也都被那声尖叫吵醒,走上甲板看去。
花玉桥见状气得牙痒,一个点地跳到了一艘船顶,冲那些船上的人大呵:“不想死就都给我滚回去!”
可还是喊晚了,远处已有船只起火,哭喊声响起才让这些后面船只上的人惊醒,手忙脚乱地躲起来。
花玉桥暗骂,抬脚准备追上去,身旁却已掠过一道白影,知寒酥先一步奔向了着火的船只。
船客只见夜空中红白两道灵光闪过,交战声便响彻了药谷。
失火的船只上方,就见骨花的头颅刚啃噬完一个船客。那头颅下方拖着一整条还挂着残余腐肉的脊柱,面门上绽开着一朵肉花,每一瓣都生满了尖牙,腥臭的墨绿唾液混着人血滴落。
“嗬——”凄惨的嚎叫从那头颅中发出,花玉桥和知寒酥在下方,可见其裸露在外的声带震荡。
“上!”花玉桥一声令下,手中的桃花枝竟被灵力化成了一柄剑,直刺向骨花。
知寒酥闻声跟上,寒光闪烁间,带着寒气的剑意与花玉桥错开,从另一侧削向骨花。
可下一瞬,骨花的脊柱猛然延伸,如同一条长尾甩向二人,腐肉随之飞出几条。
花玉桥侧头都躲开那碎肉,满脸嫌弃:“啧,真恶心。”
知寒酥后撤一段避开烂肉,再看向骨花时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愤恨邪修与邪祟的惨无人道,怜悯被炼成鬼祟之人。
但只一瞬,这些情绪就好似被某种禁制强行拨正,变得极为平静起来。
“知寒酥,愣着做什么,小心了!”
面对鞭打过来的脊柱,花玉桥侧身挂剑,知寒酥横剑相抵,与那脊柱摩擦出火星。
眼看光靠剑招无法取胜,花玉桥后撤几步,开始捏法诀召“火雀”。
骨花见机甩回脊椎,肉花大张,嘶吼着便朝他俯冲过去。
“莲生净万物,银莲!”
紧要关头,知寒酥提剑拦路,剑光后发而至,一剑劈落似银瀑倾泄,分光断影间炸出一朵巨大的冰莲。
骨花惊停,急忙调转方向向后逃去,却还是被劈去了一截脊柱。
哀嚎声响起,客船的火被“银莲”一道灭去。躲在暗处的船客见状,心中大快,纷纷叫好起来。
“火雀!”
花玉桥从知寒酥背后绕出,带起一群火雀,旋身横砍,剑锋划出一道半月火光。
骨花先前的后撤还未刹住脚步,就被突进来的火雀截住了后路,不得不直面那道剑光。
“啊——”尖叫声中,骨花头颅从一半处齐断,砸落在船甲板上发出“当啷”一声响,船客吓得嗷嗷直叫。
还剩半截脑壳的骨花竟未泯灭,只一闪往山中躲去。
“别让他跑了!他要是再吃到人就还能恢复!”花玉桥在一个个船顶间穿梭追击。
知寒酥把剑一扔,站了上去,几息便赶到了花玉桥身旁。
“上来。”
“你他娘会飞不早说!”
花玉桥毫不客气,一下跳到了他身后,为了站稳一手搂住了他的腰。
倒真是宽肩窄腰,花玉桥暗想。
知寒酥身体僵硬一瞬,侧头撇了花玉桥一眼,加快了御剑速度。
花玉桥装作无辜地眨眨眼,手却搂的更紧了些。
春风寒凉,吹的衣摆猎猎作响。二人很快便追上了,那骨花腐臭的脑髓绿汁落了一路,草木皆枯。
骨花见躲不过,索性停下,只剩半朵的肉花大张,厉声惨叫间猛向二人冲来,速度极快。
知寒酥控剑左右闪避不及,花玉桥见状搂紧他的腰身顺势一转和他换了方向,松开后桃枝剑出,手腕轻抖,剑尖便如雨点刺出,精准对挡去骨花的每一次突进。
知寒酥回头转身,抬手散出灵力,白色渗着寒气的灵气丝越过花玉桥几下缠住骨花。
丝线欠入骨花血肉,绿液滴落,刺耳的尖叫再度响起。
“吵死了!知寒酥!前进!”
知寒酥应声御剑前进,花玉桥顺势一跃而出,集全身力于剑身,长虹贯日般转瞬刺入骨花颅中。
再一转手腕,那半颗头颅即刻被搅碎崩散一地。
花玉桥收了灵气化剑,随手扔了桃枝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往下落。
他忘了自己不会飞了。
“知寒酥!你不看着我点儿!”
他连忙伸手,知寒酥御剑掠过,一把抓住,就这么把他荡在剑下飞回了天边桂的瞭望台。
“你把我拉上去能怎样?!”花玉桥落地,揉着胳膊愤愤开口。
知寒酥不语,只优雅下了剑,还剑入鞘。
船客与街上的居民纷纷走出,欢呼起来。
“多谢花老板!”
“花老板天下第一!”
“花老板边上那男子是谁?”
“我瞧有几分天人之姿!”
“那就一起叫吧。”
“花老板和仙长天下无敌!”
知寒酥抿了抿唇,走回楼内。花玉桥冲楼下摆摆手:“行了行了,都回去睡觉!别以为拍马屁我就会少收钱了!”
人群唏嘘着散了。
花玉桥眉眼含笑,瞭望台连通着楼内会客厅,他走进去,就见知寒酥沉默地抱着剑坐在会客厅的罗汉床上。
花玉桥得意地凑上前:“知寒酥,你也夸我一夸呗?”
知寒酥抬眸对上花玉桥憋着笑的视线,薄唇翕张:“花老板天下第一。”
毫无感情。
花玉桥干笑两声,拂袖转身:“虽说要出谷,总要有个计划,接下来要去哪你可想好了?”
知寒酥淡淡道:“先去天云观。”
“你也怀疑是有人有意为之?话说方才看你的实力,骨花应当不至于伤你至此吧。”花玉桥回身走到知寒酥身前。
知寒酥看着面前笑的像只狐狸似的人,无奈道:“我本就受了伤,修养时遭到突袭,才落进你的酒楼。”
知寒酥站起身,他略高花玉桥一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他顿了顿,提步走到瞭望台,看向药谷深处。
花玉桥跟上去,嗓音在其耳畔响起,刻意压低:“话说卖身契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以后都跟你一块儿,像方才那样为民除害,你可愿意签了?”
那声音属实贴的太近,知寒酥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往前一步别开。
山风吹过露台,带着初春尚未褪去的寒意。回归安宁的药谷静如流水,月色正好,知寒酥的内心却似波涛汹涌中的一叶扁舟,摇摆不定。
花玉桥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等寒风略过衣衫,等他深思熟虑。
就当他以为今晚不会有结果的时候,那袭染血的白衣闷闷地道了一声:“嗯。”
……!
巨大的欣喜近乎冲昏头脑,花玉桥有些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知寒酥没有转身,只是低低道:“没什么。”
“我听见了,你别装!”花玉桥忽然觉得那山风里的泥草味都变成了甜的,不自觉话语间都带着笑。
“花老板既然听见了,为何要再问?”知寒酥冷冷道,转身走回房间,几步下楼进了那间客房关上了门。
花玉桥思绪停滞,心脏的剧烈跳动连带着他耳膜也跟着一起震动起来。
他粲然一笑,往楼下追去:“逃那么快作甚,契约还没签呢!还有,以后唤我姓名吧,我叫花念。”
***
按上指纹的契约被花玉桥小心锁进木匣子里,放在书房的暗格中。损毁的卧房还未修缮好,他便睡在知寒酥隔壁的客房。
入眠已是下半夜花玉桥睡得挺香,偶尔还有梦呓隔着薄薄的木板墙传来 。
知寒酥却睁着眼睡不着一点,不是因为卖身契,而是那句欢快的“我叫花念”,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折腾得他一宿都未能停止思绪,索性起来运转周天调息灵力。
卯时,知寒酥翻身下床,床头放着花玉桥昨夜为他准备的干净衣裳,一身银白色的,倒是符合他一贯的风格。穿戴好后,他理了理衣袖,一开门就见立在门口正准备敲门的花玉桥。
开门那一瞬,花玉桥端着一木托盘,还保持着刚抬起手的姿势。托盘上放着两碗小米粥,还有一笼糕点,包子馒头什么的。
花玉桥微愣,随即笑嘻嘻地收回手,把托盘往前递了递:“叫你起来一同用早膳。”
知寒酥让出进屋的路:“我去盥漱。”
“嗯嗯。”花玉桥已在屋内桌案边坐下,摆放起餐食来。
屋外,三十从拐角探出,上前为知寒酥引路:“知公子,这边请。”
等知寒酥回来,花玉桥已经吃上了。
“知耿你快来,今日的桂花糕我蒸的格外好吃!”
听到称呼的变换,知寒酥僵硬一瞬,缓步走上前。
桂花糕,倒是许久未吃过了……知寒酥拿起一块,再度看向花玉桥的眼睛,却只见那双明媚的琥珀瞳期待地盯着他。
花念,原来你当真是不记得了……
知寒酥把复杂的心绪通通埋进心底,咬下一口桂花糕:“不错。”
花玉桥眼前一亮,连忙把桂花糕的碟子往知寒酥面前推了推:“那就多吃些,吃完我们就去天云观。”
三十一个没蹲稳,从房梁上掉了下来,他那诧异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了花玉桥身上。
“老板你要走了?!”
见三十惊讶得很,花玉桥心底滋生出了莫名的小骄傲:“是啊三十,我不光要走,我还要出谷去了。这位知公子嘛已经签下卖身契,以后他跟着我,你就留下帮我打理天边桂。”
听着那话语里明显的炫耀意味,知寒酥不由呛了口粥:“你倒是欢喜。”
花玉桥扬了扬脑袋:“那是自然。”
三十有些失落,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不死心地开口:“老板,你不是说谁请你都不走吗?还编了那劳什子人不对的借口。”
花玉桥一时失语,他是说过这种话,不过自己的确一直隐隐有种感觉在等着什么。如今想来,莫不会就是这知寒酥了吧。不过这等玄幻的事情说出去,实在有驳曾经那些来请他的世家的脸面。
“那什么我那才不是借口,我这不是等到对的了吗?而且天天待在这酒楼早就无趣透了,我就当出去透透气。”
知寒酥见花玉桥尴尬地解释了一堆,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恍惚竟温和地低低接了一句:“嗯,透透气。”
但下一刻,他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冷汗爬满脊背,微微弓起身子。
花玉桥余光察觉,那点顾虑瞬间就被抛之脑后:“怎么了?”
心脏似有锁链紧紧缠绕,知寒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堪堪泛起的柔情,那股抽痛才慢慢远去,直起身之际已然恢复冷漠:“没事,旧伤。”
见他面色恢复,花玉桥也松了口气,隔着桌案伸过手拍了拍知寒酥的肩膀,虽带笑意,眼底的担忧却不曾退去:“没事了就好。你昨夜伤的确实重,如有不适定要告知与我,我与天云观观主还是有些交情的,一准给你治好。”
这近乎纯粹的善意让知寒酥愣了一下,片刻后,他缓缓点了点头。
三十算是看懂了,他的花老板莫不是被这知公子勾了魂去了,这喁喁细语,关爱有加……
确认无碍后,花玉桥收回手,忽的想起三十还在门口,于是无奈地转头笑了笑道:“三十,别难过,你不是今年年底及冠吗?等到时候我回来给你取字啊。”
三十本还欲说些什么,但在看到花玉桥的眼神后还是闭了嘴退下:“好吧……那老板你保重。”
毕竟花老板的没耐心脾气差,路人皆知,奈他是从小跟着身边的暗卫也不敢再多嘴了。
“吃好了吗?走吧。”花玉桥走到门口又忽地停下,回头看知寒酥,“我们飞过去还是坐船过去?”
知寒酥想起上次御剑,果断起身径直走过花玉桥面前,出了门。
“坐船。”
“好吧好吧,我去交代点儿事儿,马上就来。”花玉桥摊摊手,唇角微扬。
知寒酥依言候在大堂,花玉桥确认那道白衣确实没有跟上来后,转身绕去了下房。
“三十,帮我查一下他。知寒酥……此等实力,若真是药谷散修我怎可能不知晓。此行我应该会去天启,到了蓝雨阁我给你飞书,你就把消息传给我。”
“是!老板!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就这么被那小子迷了心神去的!”
“好好干活,别多想。”
“收到!”
窗外的桃花被风吹落了些许,花玉桥回到大厅,知寒酥仍抱着剑站在原地。
“走吧,都交代好了。”
见人回来,知寒酥抬脚往门外走去。花玉桥笑着跟上,拂袖出门,慵懒散漫。一身宽袖外袍与内衫一样是暗红色的,走在街上很是显眼,早起的街坊纷纷打起招呼。
“花老板好……花老板早晨好……”
“花老板这是去哪啊?”
花玉桥一一点头,似乎心情极好,在听到那句问话后,回道:“为民除害。”
知寒酥闻言,停下脚步回头。就见身后之人似乎故意走的很慢,被人群簇拥着,晨辉之下,发丝随风轻扬。
他这才发觉,花玉桥没有束发,一如夜里披散着,一如……
眉头微皱了一下,知寒酥冷声道:“既知为民除害,还不快些。”
街坊齐噤声……
这小仙长胆儿真肥,竟对花老板呼来喝去,也不知这次花老板是会断这人的手还是废这人的腿呢。
结果却是……
“来了来了,你要是着急,御剑带我呀?”
他们那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花老板,对着那个“口出狂言”的冰块脸,笑嘻嘻地追了过去。
花玉桥绕道知寒酥身前,歪头道:“我刚刚才想起来,知耿,你已经是我的手下了来着,我可以命令你御剑带我的吧?”
街坊:……
居然是花老板新招的手下吗?!没见过啊。还有,这风和日丽的除的什么害啊?这谷里也没动静啊!
难道是……药谷之外?!
众目相视间,皆是不可思议。
花玉桥一直扬言在外来请他的人不对,此刻众人只能理解为那个不知何处来的小仙长,便是花老板对的人。
这里补充一下小花花的身份信息[熊猫头]:
天边桂坐落在药谷入口的河州上,地处南北通行必经之路,看似是一座寻常酒楼,实则因自封关口收取买路财的事迹早已“名扬天下”。
偏偏这天边桂的老板是个厉害人物,不过弱冠之年的一介散修,却实力强大,还与仙门之首蓝雨阁林家交好,喜怒无常人尽皆知。
于是乎,过往商客修士几乎无人敢来闹事,无不安分交钱,见了还得恭恭敬敬唤一声“花老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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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遇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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