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辈子加起来,时摇光也算见过不少光怪陆离之事。
可眼前这情形,却比她见过任何人任何事都为惊恐诡异。
在同一个身躯上,生有一男一女两个头颅,头颅的后脑勺紧紧连在一起,弯弯扭扭像是下一刻就要倒下来。比常人更粗大三分的脖子下面,翻飞着四条扭曲的胳膊。
透明的银丝从那二十个指尖延伸出来,密密麻麻连接住狄羽的尸身。
而破月剑刚刚砍断的,正是连接狄羽右臂的银丝。
傀儡师。
眼前这个身形怪异的连体人,就是操纵狄羽尸体、让他如同活人一般行动甚至挥剑的傀儡师!
“啧,这死了三天的傀儡,果然不如新鲜的好用啊。”
那颗男性脑袋幽幽叹了口气,“嗖”的一声收回指尖上的数百根银丝,转过头来温声道:“卫小姐请进吧,下边的人刚送来的云雾山茶已经沏好,再耽搁,茶就要老了。”
他这一转头,时摇光终于借着昏暗的血红灯笼光看清了他的模样。
意外的,竟是一张温润君子的脸。
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嘴角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气质清贵又不失亲切。若非眼底那一抹连假笑都遮不住的阴郁,倒当真像个温文尔雅的贵族公子。
时摇光见惯了秦无籍那张不似真人的美人脸,对于皮相倒是没什么感觉,她握着破月剑推后一步,张口道:“我……”
“同她废这么多话做什么?”另一个女性头颅尖细的声音里全是不耐烦,手一挥吩咐道,“阿青!”
鬼魅身影突然出现在身后,时摇光脑中警报猛然炸开,手中的破月剑向后挥出凌厉的满月弧度——
然后劈到了一团空气凝成的黑影。
时摇光睁大眼睛,她无比确信,在她出剑的那一刻,那人就在身后。
鬼魅之速。
时摇光骤然回身,破月狠狠往上一挡!
“铛!”
剑刃卡在精制刚爪上。
近距离交锋的瞬间,时摇光看到了一双眼珠发黄的上三白眼,眼眶深陷,眼光尖锐,像极了疯狂撕咬猎物的饿狼。
“阿青,退下吧。”男头颅开口,“切磋到此为止,褚昭阳也已经安全离开西街,卫小姐刚刚自己答应过什么,不会忘了吧?”
松手弃剑,任凭处置。
面对目的不明的敌人,时摇光当然不至于天真老实到真的乖乖弃剑。
只是刚才那一下交锋,她心里已经很清楚,正面一对一,她打不过这个铁爪阿青。
时摇光向来识时务,现在如此情景,实在没必要给自己找苦头吃。
她将破月剑插回剑鞘,主动朝着灯笼铺一步一步走去,嘴里好奇问道:“以这位阿青大侠的实力,早该是灵境宗师,怎么这些年,都未曾见过雷劫异象?”
凶悍面瘫脸的阿青举着钢铁爪拦在她身前不说话,倒是那颗男头颅温润一笑:“卫小姐若是能乖乖配合,人面蛇鳞,宗师之秘,你想知道,自然都会知道的。”
他的目光扫过被时摇光牢牢握在手里的破月剑,和和气气补充道:“我这人不喜见血,卫小姐是个聪明人,想必也不想在缺个胳膊断个腿后,才知道什么是乖乖配合吧。”
这个双头连体人显然是阿青的主子,时摇光知道他们在防着她突然暴起挟持,于是停了脚步,很干脆地将手里的破月剑递过去。
一名剑客没了剑,就如同是被拔了利爪的老虎,再不足为惧。
那位叫阿青的蒙面客收了剑,又在她身上搜出了一把匕首,三枚钢针,和一推乱七八糟的暗器和毒药。
女头颅看着那小山似的一推防身之物,嘴角一抽,冷笑道:“准备的倒是周全。”
时摇光耸了耸肩,无奈叹气道:“没办法,做我们这一行的,随时面对打打杀杀,讨口饭吃不容易。”
“哦?”那男头颅伸出两只手拿起一枚飞镖细细瞧了瞧,嘴里惊讶道,“卫小姐如此身份,连北疆王的贴身暗卫暗风和最得力的属下暗雾都能随意驱使,竟还道讨口饭吃不容易?”
时摇光双手被绑在身后,听到这话心里一惊,一时竟猜不透眼前这个身形诡异的连体人到底是哪方势力。
经常在外出任务的雾莲生暂且不提,这暗风可是隐在最深之处只负责贴身保护秦无籍安全的暗卫统领,面容长相和武功身法根本没在他人面前暴露过,可眼前这人,竟张嘴点破了他的身份。
时摇光心里头惊疑不定,面上却还是那副无奈的神色:“阁下说笑了,北疆王的性子您多少也应该有些了解,这‘驱使’二字我可不敢当,不过是那一位舍不得如此轻易就折了手下的一柄利剑。”她说着看了一眼正被连体人其中一只胳膊细细把玩的破月剑,“倒也不是我自夸,我这身剑术,在北疆王宫的暗卫之中,也是排的上名号的。”
“北疆王秦无籍。”女头颅嗤的冷笑一声,“哼,一个先天不能习武的废物罢了。”
时摇光心里头的火苗“噌”的一下就窜起来了,在被黑布绑住眼睛前,牢牢盯了那张阴郁苍白的脸一眼,而后在心底的小本子上狠狠记了一笔。
手脚被困,眼睛被蒙,嘴巴被堵,就连耳朵都被细细的布条塞严实了,想来是吸取了被褚昭阳偷听到谈话的教训。
时摇光感官被封,只隐隐在鼻尖闻到一股潮湿的腥气。
拎着她的阿青脚程很快,却没有风扑在脸上。
看来秦无籍猜的没错,盯梢整整三日都未见有可疑之人靠近这个灯笼铺子,确实是因为这铺子底下修有一条极长极隐秘的暗道。
时摇光在心里数数计时,大约半个时辰后,阿青的脚步慢了下来。
潮湿的腥气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黏腻的熏香。
眼上的黑布和嘴里的封口布终于被取下,时摇光顾不上观察周围环境,张嘴连喷:“阿嚏!阿嚏!”
她吸了吸鼻子,对着差点就被唾沫星子溅到的连体人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苦日子过惯了,这一闻就很贵的熏香,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男头颅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倒是那个女头颅厌恶地往后避了避,话里的嫌弃意味怎么都遮掩不住:“没有教养!那秦无籍怎么也算是王族嫡支,竟也能忍受这般粗俗无礼的王妃?”
时摇光被骂的有些傻眼,不知道打个喷嚏怎么就没有教养粗俗无礼了,
这种生理性反应都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更何况若不是她被绑着手,那唾沫星子也不至于溅的那么远。
女头颅身下的两只手还在嫌恶地不停挥动眼前空气,时摇光实在没忍住,端着一副天真好奇的模样,小声问道:“您从来没打过喷嚏吗?”
“你!”
“好了阿雅,先办正事。”
男头颅下颌微抬,接受到眼神示意的阿青钢爪一闪,割开了反绑住时摇光双手的麻绳。
趁着这个间隙,时摇光也终于观察完自己现如今的处境。
一张石板大床,一套红木桌椅,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个银质熏炉,幽幽吐露着云雾。
除此之外,这间屋子内就只有一根从地板正中央延伸出来的乌黑铁链,牢牢锁住她的双脚。
时摇光揉了揉自己僵硬的手腕,见阿青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和一个青花小碗,于是主动配合地撸起自个儿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递过去。
女头颅嗤了一声:“你倒是自觉。”
时摇光点头:“自觉配合能少受点罪,我虽然年纪小,但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刀锋划过皮肉,右臂胳膊一疼,鲜红的滚烫的血滴答、滴答落入瓷碗。
时摇光看着粘稠的红色慢慢没过青瓷碗底,面上似乎有些犹豫,垂着眼低声问道:“昭阳之前说,你们要我的血是为了喝,他说的,是真的吗?”
男头颅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怎么,卫小姐如此心急就想要打听其中的隐秘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已落入他手,我的血被用作何处于我并没有区别。”时摇光伸手按了按取血完毕的伤口,抬起头诚恳道,“只是如果取我的血真的是为了喝,那我想有一事,或许应该提前让您知道。”
“何事?”
“我的血里有毒。”
男头颅闻言终于变了脸色,眼底的阴郁彻底爆发,上前一步捏住她的手腕恨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血里有毒。”时摇光老老实实重复了一遍,不等继续逼问,又十分自觉地全部交代了,“是北疆王族用来控制暗卫的秘毒落雁煞,每逢月初必须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便会毒发身亡。”
许是怕眼前这个连体人不相信,时摇光朝着阿青手里的青花碗努了努嘴:“血已经取了,您若是不信,自可派人查验。这落雁煞毒渗于骨,融于血,那位想喝血的勇士如果不怕中毒,我倒是也不介意再放一碗血替他解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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