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使府。
裴观早就等在书房,手里拿着一卷公文,颇为潇洒地靠在书案边。
他冲苍定野晃了晃公文,“宫里的消息下来了,今年秋狝,圣上还是要你随驾。”
苍定野“嗯”了一声,“来江州?”
裴观点头,把堪與图铺展开,“是,还是去太行山,跟往年差不多,一会儿我就去安排布防事宜。”
苍定野扫了一眼,“知道了。”
裴观又道:“听说,今年圣上要为升平长公主择婿,长安适龄未婚的贵族子弟都会参加这次秋狝。”
他顿了顿,“凌沧时也会来。”
苍定野没说话。
“就算景云歌是真的失忆了,也总会有恢复的一天。”
裴观是真心为苍定野考虑,目光中满是担忧,“你们这样拖下去,只会越来越难收场。”
苍定野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我知道。”
他负她良多,景云歌早已对他没有半分感情。
她宁可投水求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她失忆后,苍定野也想像从前那样,回避着她。
直到她想起从前的事,想起那些恨与痛,再次拿出那张和离书,一切尘埃落定。
可是,看着景云歌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被她轻轻拉着衣角,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日头渐渐高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房。
想起昨夜在他怀里抽泣着说“对不起”的小姑娘,苍定野后知后觉。
现在再放手,是不是太晚了?
他已经没办法抽身了。
“我们会和离。”
沉默了一会儿,苍定野终于开口,“等她恢复记忆。”
他只想在方寸的温存中再沉溺片刻。
即使不过是转瞬即逝……
也足够了。
裴观望着苍定野,最后到底是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
还能说什么呢?他从未见过苍定野对谁低过头,景云歌是唯一一个。
……
苍定野回府时,已经到了晚膳时分。
前院儿静悄悄的,只有内侍守着。正要去偏殿换衣服,身边的长随道:“君上,上午夫人把您的衣物都搬回寝殿了。”
苍定野怔了一下,才道:“知道了。”
他又问,“夫人呢?”
长随说夫人和小世子在膳房。
他回到寝殿,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只有几件淡色的圆领袍还放在罗汉床上。
看到那几件衣服,苍定野的心沉了一下。
凌沧时性子沉静,喜穿素色衣裳。
因此,才成婚时,他也穿过一段时间淡色衣衫,想让景云歌高兴。
景云歌看到,却红着眼圈让他滚。
后来方知,只有爱慕一个人,才会喜欢他的衣着打扮。
对于恨的人,是连替身都不配做的。
苍定野慢慢拿起最上面的真丝白地联珠绫袍。
是想要他穿吗?
跟在身后的剑兰看到了,“君上,这是夫人挑出来不要的衣服。”
修长的手指顿了顿,苍定野回头望向她。
剑兰忙道,“夫人说衣服颜色太素,衬不上君上,准备这几日去定几件儿新的。”
他慢慢松开手。“知道了。”
换了一件玄色缂丝织金缠枝常服,苍定野去膳房找景云歌。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间传来儿子的笑声,小家伙一边笑,一边奶声奶气地大声道:
“娘亲,你这和厨娘做得也差太多了!”
接着是小姑娘不服气的声音:“娘亲这是第一次做,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好看了。”
就看到一大一小身影挤在灶台边上,景云歌将苍北辰揽在怀中,抓着他的手,慢慢往点心上撒桂花。
苍定野的目光柔软几分。
撒好桂花,苍北辰端起瓷盘要往外走,转身看到不远处的苍定野,眼睛一亮,“爹爹!”
他“哒哒哒”跑过来,献宝似的高高捧起,“这是我和娘亲做的桂花糕!”
“嗯。”苍定野抬手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团团很乖。”
景云歌也快步走过来,眼中满是惊喜,“苍定野,你回来啦!”
她站在他面前,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最后下结论:“你穿玄色好看,特别好看。”
说这话时,小姑娘站在屋檐下,灯光落在她的眼中,那双凤眸亮亮的,如同有星河流淌。
她望着他,眼角眉梢,皆是眷眷。
苍定野微怔。
他好像……越来越舍不得放手了。
……
晚上临睡前,沐浴更衣,景云歌坐在床上等苍定野。
不过是半日没见,她就攒了好多话,想要同他讲。
苍定野进来时,就看到床上铺着几块纹样、材质不同的玄色布料,小姑娘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翻来翻去,秀气漂亮的眉微微蹙在一起。
他开口,“云歌?”
景云歌抬头,没有应声,而是撅嘴看着他。
苍定野怔了一下,改口:“歌儿。”
小姑娘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她指着身边的布料,“下午我让绣衣阁送来的布料,想给你做几件衣服。”
说着,一一拿起来给苍定野看,“这件是暗纹,适合做箭衣。这件的内衬是红地联珠鹿纹锦,做翻领袍肯定好看……”
小姑娘如数家珍,最后很苦恼道:“怎么办,每一件都很衬你,怎么都选不出来……”
苍定野失笑,“怎么会。”
他受伤后,困囿轮椅,于他而言,衣服款式并无甚区别。
“当然不一样。”
景云歌蹭了蹭他的手,语气很骄傲: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夫君是全长安最好看的郎君。”
苍定野闻言失神片刻。
他望着景云歌,眸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迟疑着,他开口:
“歌儿,如果……”
景云歌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苍定野垂眸,容色平静如故。
但衣袖下的手却已经用力到骨节发白。
“……如果你恢复记忆后,发现我们……我们不合适。”
他强迫自己说下去,“……你会恨我吗?”
景云歌像是没听明白似的,怔忪望着他。
“不合适?”
她有些困惑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会不合适呢?”
苍定野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
景云歌抿了抿唇,“而且,有没有记忆,很重要吗?”
“重要。”
苍定野的声音很平静,是那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我做过许多错事,只是你都忘记了——”
——等你想起那些事,想起曾经的不堪……
他没有说完,温热柔软的小手就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不,一点都不重要。”
苍定野愕然抬眸。
景云歌望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不论我有没有记忆,你都是你。”
在她忘记的这五年中,一定发生过很多事情。
将曾经桀骜飒踏的小苍将军,生生磋磨成如今端肃凛冽的模样。
但骨子里,他还是那个温柔善良的苍定野。
这就够了。
苍定野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他只是沉默着,轻轻翻过手腕,把景云歌的手拢在掌心。
……
景云歌一觉睡到了卯时,睁开眼时,身边又空了。
她赤足踩在地毯上跑到外间,苍定野已经换好章服,准备离开了。
小姑娘走到他身边,从内侍手中接过赤金鱼符,帮他系到蹀躞带上。
“冷不冷?”苍定野问,把自己的外袍披在她的肩头,“时辰还早,再回去睡一会儿。”
“没事。”景云歌揉着眼睛,小声抱怨,“昨天都已经去应过卯了,为什么今天还要去?堂堂一品节度使,比谁都辛苦。”
苍定野失笑。
“今天把公文批完就回家,嗯?”
小姑娘伸出手要他拉勾。
苍定野照做了。
景云歌这才满意。
把人送走,她打着呵欠回去梳妆打扮,等会儿还要去校场看苍北辰骑马。
自从昨夜知道这次秋狝定在江州后,小家伙就开始跃跃欲试,主动要求每天多练一个时辰的马术。
景云歌闻言,在桌子底下猛拽苍定野的衣角。
这小子的好胜心是跟他爹当初一模一样。
不过倒也能理解。
先帝一心求道,对于春蒐秋狝之事不甚在意,直到五年前怀王登基,重用以苍定野为首的一干武将,四时行猎才逐渐恢复。
因此这也是景云歌第一次参加秋狝。
小姑娘还挺期待的。
娘曾经跟景云歌说过,夫君的美貌,妻子的荣耀。娘愿意和爹出去应酬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爹“长得很拿得出手”。
景云歌觉得,苍定野比爹更拿得出手。
小姑娘兴致勃勃地问剑兰:“这次秋狝,百官都会随驾过来吗?”
剑兰点头,“是,而且奴婢听说,这次陛下有意为长公主择婿,特地划了上林苑给那些适龄的公子比试呢!”
景云歌闻言更期待了:“那你说说,这比较出挑的公子都有谁?”
剑兰想了想,“比如……咱们节度使府的裴副使,左仆射萧大人,还有尚书侍郎凌大人……”
景云歌的笑容僵住了。
“凌大人?”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凌大人吧?
剑兰并不知道景云歌的那些旧事,见她神色有异,还以为她是忘记了这个人,赶忙解释:
“夫人可能不记得了,就是越国公凌沧时凌大人……听说,从前他还曾与君上在玉门关一起领兵作战呢。”
恭喜景小歌同学通过打直球成功卸下了苍二狗的心理防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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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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