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幼不幼稚

钟鸣铮并不知道徐海福心中所想,等人出去后,又往偏殿那里看了一眼,便入了自己的寝殿打算歇息。

谁知道午夜梦回,却是儿时旧事。

那是十多年前。

他与太子一同被派往边境抵御赵国,可一个垂髫小儿在战场上能起到何等作用?

更何况是一个不受宠的王室子。

他的太子王兄是为杀敌立功,而他则是权力斗争中的弃子。

他被人带到荒野之中,那里虽没有两国兵士,但寸草不生。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来说,孤身一人留在这种地方,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可偏偏在这样的地方,他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极明艳的女子,中原人的打扮,眉眼却带着北原的野性。她把他带到一处蔽身之地,在荒野中护下了他。

那处蔽身之地是荒野里难得一片水草茂盛的地方,如同上天为他留下的神迹。

包括那个女子。

时间太久,钟鸣铮早已忘了那女子的全容,却记着那无边艳色,在荒野中耀眼异常。

直到今天,他在朝堂上看到了盛安,那女子的容貌才在他眼前再度清晰了起来。

梦境渐远,钟鸣铮睁开了眼。

那女子早已成婚,曾经钟鸣铮听她所言,她家中有位幼子。

钟鸣铮并不知道那孩子的年岁如何,无法与盛安的年纪相较,但是见到盛安第一眼,他就想到了那位夫人。

眉眼是相似的,那种秾丽的惊艳之感也极为相像。

只是盛安与当年的女子性格属实天差地别,所以钟鸣铮才如此犹疑不定。

睡意被脑海中的万千思绪打散,钟鸣铮干脆起身,随时捞起枕边的竹箫披衣出了门。

弯月高悬,夜幕沉沉,时候已然不早,连三伏天里的风都多了些凉意。

东明宫主殿旁侧除偏殿外还有一处小阁楼,不过下方并无入口,只能靠轻功上去,是钟鸣铮登基之后专门遣人搭起来的散心之处。

宫人居外,钟鸣铮也不怕吵了人,越上阁楼之后,便就着月色,把竹箫靠在嘴边吹了一支无名曲。

也是那位夫人教过他的,只是当时荒野无物,那女子便只用了一片草叶。后来也是几经修正,他才用竹箫吹出了与草叶相同的曲子。

夜深花亦睡,宫中安静异常,钟鸣铮这边曲到一半却突然听到了推门的声音,低头往下看,偏殿门口的白衣少年玉立。

正是盛安。

钟鸣铮把着竹箫的手稍稍一顿,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竟然在大昭这位少年天子的心里升起来。

一个人待惯了,他竟然忘了今夜偏殿还睡着一个盛安。

盛安的确是被钟鸣铮吵醒的。

大概是入了大昭安定下来,纵使有虎狼在侧盛安也不像先前那般警惕,这一次睡得格外香甜,却愣是被这午夜的箫声吵了起来。

曲是好曲,可惜吹在了夜深人静之时。

盛安想。

钟鸣铮从小阁楼上越下来,落到盛安面前,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是钟鸣铮隐约从那张脸上读出了盛安碍于种种而没有说出来的话——

大晚上吹什么萧!

说是面无表情,盛安眼神中的埋怨之意却格外浓厚。

钟鸣铮感觉自己好像更心虚了。

只是盛安不说,钟鸣铮也十分厚脸皮地避开了这个话题,朝少年伸出手去。

盛安心中疑惑,但还是搭了上去。

下一刻,手被握住,身体腾空,钟鸣铮把他带到了小阁楼上。

盛安神色更加木然了。

虽然两个人认识这才一天不到,但是盛安隐约可以确定,大昭这位皇帝的脑子指定是有点病。

大晚上吹箫不算,还要拉着他一起吹冷风。

盛安情绪外露的并不明显,钟鸣铮拉他坐下,低声问他:“这么高的地方,安安一点也不怕掉下去?”

阁楼本就是留作钟鸣铮一人用,因而空间极小,两人是紧挨着的,钟鸣铮与他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都蹭得盛安脖颈微痒。

这样的距离,在刚认识的两人之间,亲密得有些过了。

但是他们都浑然不觉。

盛安抬起眸子直视他,眼里映进了天边的弯月,明亮异常。

他反问:“陛下会让臣掉下去吗?”

像是无条件的信赖,又像是隐秘的挑衅。

钟鸣铮不答,虚环着少年的那一只手却在背后稍一用力。

耳边风声掠过,失重感只一瞬,盛安又被一股大力猛地拽回。

身体失衡,盛安倒在钟鸣铮的胳膊上,又被人笑着扶正。

他抬头,这位少年帝王的眉眼间是带着笑的,那种褪去伪装之后的真心实意的笑。

钟鸣铮低头,看到的是少年隐怒的昳丽面容。

这样才对。他想。

那位夫人约莫是被家中娇宠着养大的,性格极为活泼,甚至于当年方才八岁的钟鸣铮在她面前都要显得稳重些。

而盛安,钟鸣铮心中明白少年有伪装的成分,可是太过于乖巧安静,太过于收敛淡漠,与他这张昳丽明艳的脸相差甚远。

所以这样才是对的。

喜怒哀惧,才更为鲜活。

才不至于看起来,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娃娃。

钟鸣铮终于满意下来,连声音都有笑意:“如此,安安还这般相信朕?”

幼不幼稚?

盛安如是评价。

世人皆道昭帝年纪虽小却心狠手辣,杀父弑兄,跟仁礼不沾边的事早就干了七七八八,结果今日竟然能做出如此举动来。

果然,未及冠就是未及冠。

他内心诽谤。

成熟稳重都是表象,内里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钟鸣铮还不知道因为自己这一举动,盛安对他放松了不少警惕,只见少年沉默着没有回答,顿时散了兴趣,自顾自下了阁楼。

刚刚落地,钟鸣铮就听到盛安坐在阁楼上,朝他喊了一声:“陛下。”

少年的神情隐在了夜色里,看不清晰,盛安的语气却平平淡淡:“臣下不去。”

“下不去便在上面待着。”钟鸣铮答他,说罢,抬步便走,毫无留恋之意。

阁楼之上没有应答声,却传来衣物的声响。

钟鸣铮站定,回头看过去,见少年站了起来。

帝王的神色瞬间便冷了。

可是紧接着,他便看见盛安,不带任何技巧地直直跃下。

怔愣只是一瞬,等钟鸣铮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拽住了少年的胳膊,两人双双落地,盛安踉跄一下,半倒在他怀里。

不只是盛安,今晚钟鸣铮也感觉到了太多异样的情绪。

心脏还在不安地跳动着,需要时间慢慢缓下来。

这种感觉,钟鸣铮上一次感受到,还是在他把他的父兄亲手处决的时候。

只不过那时候是激动,这时候更多的是紧张后怕。

“盛安,”帝王的语气里终于没有了半分笑意,满是咬牙切齿,“你就这么赶着想死?”

“陛下,更深露重,臣怕冻死。”少年语气依旧平平。

“三伏天冻死?”

盛安没有辩解,只是握上了他的手背。

少年的手是冰凉的。

刚才从偏殿出来的时候,还带着一点温度,此刻却凉得有些吓人。

钟鸣铮又想到了御花园的那一幕,不说话了。

自从种了蛊,盛安需要拿全身内力去与王蛊抗衡,再加上其他种种,竟然落了个体寒的毛病。

他毫不怀疑,如果钟鸣铮真要让他在小阁楼上晾到天亮,他大概率会被冻死。

而从小阁楼到地面,他虽然用不了轻功,但是这个距离跳下来也不至于摔死。

是十成把握冻死还是九成把握摔死,盛安当然选择后者。

更何况,太医院还有个宿重楼在,摔断了腿也有神医来救,只要留着一口气就行。

盛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选择有什么不对,却好像吓到了皇帝。

从感受到少年手上的温度的那一刻,钟鸣铮便不说话了。

两人一直走到偏殿门口,盛安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可是昭帝还是沉默地在旁边站着,属实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陛下?”先开口的是盛安,“陛下是要跟臣进去吗?”

“不了,”钟鸣铮接话接得极为顺畅,仿佛方才那个沉默了一路的人不是他一样,“时候不早了,安安早点歇息。”

盛安看着他,很想告诉他如果不是因为他大晚上突然抽风高奏一曲,他现在可能还在梦里。

这可是他三年来难得的一个好觉。

“那陛下……?”

“朕不会再吹箫了。”钟鸣铮说。

盛安得了他的允诺,方才推开门进了偏殿,丝毫不顾昭帝的面子,阖门安寝。

徒留钟鸣铮一人在外,看着闭上的殿门,莫名有些茫然。

八岁之前,他是活在无尽的苦难里的。

八岁时,是那位夫人把他从泥潭里拽了出来,让他看到了光明。

从那之后,到如今十一载光阴,他都很清楚自己要去做什么——手刃那些欺辱过他的人,把权力牢牢握在手心,然后当一个好皇帝。

只是今天,突然一切都变了。

他的眼前,无上权柄之间,突然多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钟鸣铮轻轻抚了下至今还没有彻底平静下来的心。

太奇怪了。

别想了,不是心动,是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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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幼不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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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没想撩你们陛下
连载中燕行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