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年好景君需记(六)

在一片玩闹声音中,王明业和周相光从远处游廊经过,二人身后侍从捧着落成小山的文书,原是再过几日便到了冬日节了,四方使节朝贺,又要送冬衣给京城一众大臣,再加上今年的大祭,礼仪宴会、城中安防,各项事情堆叠到一起,即使得圣人准许休沐,也无法从案牍劳形间得以片刻休憩。

所幸昨夜骤降大雪,圣人免了早朝,可以直接去往官府,又多了些时间可以处理公务。

木质走廊里有规律的闷响忽然止住,周相光同王明业一同止住脚步,望向玩闹着的小辈。

纷纷扬扬的雪片下,江菱正将捏好的雪兔子放到游廊长凳上,同众人捏的列成一排,随后她笑着又蹦蹦跳跳地跑回笑看她的众人身旁。

六只雪兔子靠成一排,煞是可爱,而小辈们似乎是玩闹累了,拂落长凳上积雪,坐成一排,有说有笑。

王明业笑着摇了摇头,又转身同周相光一同离开。

“王兄,方才为何在此驻足?”周相光问道。

王明业眼角眉梢还带着些未散去的笑意:“本想着告诫小辈莫要胡闹,想了又想,难得冬至有假,便放任他们玩闹罢。”

说至此处,他眼中又流出几分羡艳,在他尚且年幼之时,同辈之人远没有如此亲厚,嫡庶尊卑有别,一切都得按照规矩来,看到小辈们如今没有因身份之别生出芥蒂,也算宽慰。

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王明业又回头看了一眼,同周相光道:“周兄可知菱娘子来历?”

“王兄这是何意?”周相光问道。

王明业又沉思片刻,才答道:“方才乍见,只觉得似曾相识,许是昔日在何处见过,或是与哪位故人相像,只是隔着雪幕,并未看清,也许是记错了。”

周相光加快行了几步,走至王明业身侧:“不瞒王兄,早在扬州时我便疑心过她的身份,她与伯宁结缘也是因安国公之故,我也曾疑心过她是安国公派来的人,况本朝良贱有别,以她素日所为本应属乐户贱籍,查阅文书后,却发现是良籍。然而一番查探下来,却只能查出她与她阿娘从幽州而来,能断定的也只有她与安国公无关。”

方才踏破的霜雪,又因着寒气凝结在一起,仿佛不曾有人经过。

周相光接着道:“只是查至此处,前尘往事就如同从雁过无痕,无从探查。本以为是扬州文书不全之故,然归京后再度探查,依旧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寒风夹着雪片呼啸而过,他的话停在此处,开始不住咳嗽,移开捂着嘴的帕子,上面沾着点点血迹。

他只是冷眼一观,便又将帕子收了起来,从锦囊中拿出赤色丹药,送入口中。

不过片刻,他本来如霜雪苍白的面色便红润起来,丝毫不见病态,反觉神采奕奕。

王明业问道他服用的是何物,他答道昔年始皇寻遍天下方士,以求丹药,虽最终难求长生不老,却研制出了许多延年益寿、驱散病魔的好方子。

锦囊中丹药,是宫中方士依据秦时旧方加以改善,加入天材地宝,说是一粒可延寿一年,乃当世奇珍。

说至此处,他又冷哼一声:“前些日子那不让人省心的小子还试阻我服用丹药,竖子当真无知轻狂。”

听他如此说,王明业笑道:“当年也就青云劝你莫要服用丹药,你才听她一二,连药都是她亲自熬好,配上桂花糖你才肯服用……”

说至此处,二人皆是一阵晃神,游廊外白雪簌簌落下,游廊内空余锦鞋踏在木板上的阵阵沉闷声响。

…………

三日后冬至,地面积雪凝冰,屋檐下也垂着晶莹冰泽,在晨曦薄雾中闪烁盈盈光辉,冰尖滴落的水珠落至地面,瞬间又凝结一片冰花。

天青色绣鞋碾碎冰花,随后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不是说今日圣人去南郊祭祀,怎生还没过来。”

王妙思掀开帷帽白纱一角落,向远处望去便看到开道的官兵腰间挂着陌刀,出现在长街转角处,于是答道:“应是快了。”

周围熙熙攘攘,早已挤满了人,周伯宁为挡住身后拥挤的人群,将江菱带至身前,如此也可看得清楚些。

永荣看着他们轻轻啧了一声,随后官兵在长街开出宽敞道路,随后乌泱泱一群人簇拥着圣人龙辇走过。

永荣先前还同江菱说早些前来,能占个好位置一观圣颜。先不论南珠制成的珠帘让人难以窥探轿中,光是圣人周身围着的一群人,便足以遮挡视线。

江菱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后悔道:“早知道不陪二郎来了,先不说看也看不见,光是这寒气便要冻死人了。”

王妙思附和着点头。

寒风急急掠过,遮掩着圣人容貌的十二旒同珠帘一齐随风而动,周遭人都冷得一阵瑟缩,圣人正襟危坐,却倏然睁开阖着得双眼,克制着转首望向熙熙攘攘的人群。

白纱随风翻飞,露出原本藏在其下的玉容,似是故人归来。

奈何寒风只有片刻,龙辇瞬息同抬手拢住白纱的娘子错身而过,恍若大梦一场,圣人只道是自己昨夜幽梦间与故人重逢,白日里才认错了人。

龙辇后跟着朝中官员的各色步辇,浩浩荡荡地经过长街,其上悬挂的珠宝难计其数,京城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待到各色车轿都散尽,四人这才转身回府,今日长辈们皆去赴宫宴,只留小辈在家中,也算乐得自在。

江菱跟在众人身后,忽然停住脚步,向圣人消失的方向望去,不过她仅回望了片刻,又小跑着跟上众人步伐,不再回头。

渡鸦逆着寒风飞向远空,掠过江菱身畔枯树枝头,徘徊在南郊祭台之上。

祭典之上鼓乐齐鸣,百官肃穆,圣人先向昊天大帝叩拜,祈求来年五谷丰登,再接过慧心法师手中香柱,向西方叩拜诸佛,以求天下安泰。

此时,雪天笼罩天空的阴云倏尔撕开数道口子,其间日光散落,呈现明亮金色,似佛陀背后圆光,散落圣人周身,随后又听闻佛号悠悠唱诵不停,夹杂仙鹤啼鸣。

在场之人无不称奇,直道圣人得佛祖庇佑,必能使国祚永昌,福延后世万年。

待到归宫时分,夜幕笼罩帝京,苍穹中星子闪烁,阴云散尽,已然大晴,北方紫薇帝星大放光彩。

新帝初次祭祀,便得大吉之兆,更天降异象,不过半日,便传遍京中,虽已至晚间,夹道相迎的百姓却比白日更多。

圣人端坐在轿内,依旧阖着双目,表情与白日别无二致,坦然接受着周遭众人的赞颂跪拜,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世间阴晴天象自有规律,而知晓其规律者甚少,愿探究其缘由者更为罕见,故而世人笼统将天象归于神佛赐福,以此掩盖自身之惫懒,又或有人以此为由,迷惑众生,方便自身行事。

而他,便是这第二类人。

但是仅仅为人敬仰,还远远不够,卧榻之畔虎视眈眈者众,岂能得片刻安睡。

十二章衮冕服下藏着早已褪色的香囊,曾萦绕不断的香气早已散去,呵出的寒雾未曾越过十二旒便消散在空中,再抬眸,依稀可以遥望到紫宸殿,一如昔年在诸皇子读书习字的崇文馆所见,未曾有变。

昔年,从皇子们读书的崇文馆,掠过层层飞檐红瓦,依稀可以遥望到紫宸殿,李玄在读书之余总会望向那里。

伴读曾问到:“你总是往那里看作甚,小心一会儿太傅回来责罚你。”

李玄只是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喃喃道:“前些日子那张贵妃诬告我母后刁难她,父皇也不问原委,只听她一面之言就责罚了阿娘。我读这些诗集,上面总写‘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种种,若是不爱,又为何要娶我阿娘,让她在宫里受这种侮辱。若是我将来要娶妻,我定要百般对她好,不让她和阿娘一样受此冷落。”

然世间不如意,十之**,年少所想落入滚滚红尘中,皆化作泡影散尽,难觅影踪,再多念想也是无用,只盼望天高海阔,任她自在畅游,莫要再记起他。

圣人提起绣着金龙的墨色衣裾,缓缓登上九级白玉阶,只余下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化作水雾散落在洁净无瑕的玉石上。

太极殿内万邦来贺,圣人在众人面前再次应允慧心法师来年开坛遍邀诸国僧众共译梵典,又下旨除却自古以来三皇五帝为旧制不可废,当世国教以佛教为先,以感念今日祭祀中得神佛庇佑。

慧心法师上前谢过圣人,王奋却冷哼一声,畅快吃肉饮酒,若是当真有天罚,那就请它自便罢。

四至此处,他有向下望去,列席者众,可若是细观,能居上首者,唯有王氏一族,比起天象等虚无缥缈之说,还是如此更让人快慰。

不同于宫中宴饮的铺张,大将军府内只由小辈们在各处装点上了大红灯笼,又在暖阁内烛光透过明纸,散落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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