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陆家主宅之前,所有掌柜不曾想到,少夫人会当众说出这么一番话,轻飘飘地威胁了所有人。
少夫人代理行使家主之权不过月余,前一个月稚嫩得很,铺子里的学徒都不如,最近几日突然开了窍,行使作风果决狠厉,颇有家主当年风范。
待齐霞走后,掌柜们教头接耳,议论纷纷。
“少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干了这么些年掌柜,少夫人的意思领悟不了?”
“可少夫人也太霸道了,公开威胁所有掌柜推选她来继任家主,她一个赘妻,哪来的脸呐。”
“你不选一个试试?”
“……”
也有人对她查账的手法感兴趣,就此探讨起来。
“少夫人查账的手法你们知道吗?听说就那么随意翻翻便能查出问题?不会是诈咱们吧?”
“用的什么手法不知道,看着像真有本事。”
“有没有本事另说,推选家主咱们投谁?”
“你自己权衡吧。”
掌柜们对齐霞查账的手法感兴趣,财芸对此也感兴趣,这若是学到手,大管家之位她都能厚着脸皮试试。
财芸给齐霞到了一盏热茶,讨好道:“少夫人,您查账的法子外传吗?奴婢也想学学。”
“轻松拿捏一百多个掌柜,好威风。”
陆吉撇嘴道:“母亲在世时,请了落雁城最好的先生教我,我都没学会九章算术,你便行了吗?”
不自量力。
财芸也不生气,只道:“我就想挑战一下。”
齐霞兜头一盆冷水,“这是陆家历代家主不传之秘。”
“那奴婢不学了。”
其实并非什么不传之谜,而是不放心财芸。
她穿来不到一个月,除了陆吉这废物可以信任之外,对其他人都抱有防范意识,知识也算金手指,是在关键时刻反杀敌人的手段之一,她不能轻易把金手指给卖了。
至于为什么相信陆吉,那是因为陆少爷太废,构不成威胁。
废物陆少爷这几日守灵任务艰巨,吃不好睡不好的,此时困得眼皮子打架,坐着睡着了,手里的灯笼掉在地上,燃起一阵青烟。
财芸“啊”一声,提起茶壶灭火。
陆吉听到喊声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又闯祸了,缩起脖子,偷偷瞟身旁的齐霞。
齐霞不想和废物多废话,只道:“困了便回去睡觉,我还活着,一时半会死不了,不用你守灵。”
陆吉:“……”
又是被嫌弃的一天呢。
财芸熄灭灯笼,对陆少爷比了比手,“少爷请,奴婢送您回房休息。”
陆吉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一小步一小步挪移着,舍不得离开。
自打母亲去世之后,陆吉自知失去庇护,没了主心骨,他会感到迷茫无助。而齐霞在关键时刻能担事,待在齐霞身边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安全感会随随着距离的拉远而逐渐衰减,直至消失。
他添了一个新毛病,怕黑。
财芸一路都在安慰陆少爷。
“少爷别怕,少夫人并非真的想与您和离,有少夫人在,陆氏那些豺狼虎豹不敢放肆。”
“可我们已经签了和离书……”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咱们少夫人落水了。”财芸提醒。
“落水与和离有什么关系?”陆吉不解。
“这少爷就不知道了吧。”财芸解释给他听,“人落水会淹死,和离书沾水,字迹会晕染开来,少爷想想,字都分辨不清了,和离书还有效吗?”
“……”能给齐霞当跟班的奴婢,都不是什么纯善之辈。
财芸纯善与否不计较了,不对他起什么坏心就成。
陆吉点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回到卧房,陆吉把另一张和离书翻出来,至于烛台之上点燃,看着纸张化为灰烬,慌乱的心安定下来几分。
陆吉确实不懂夫妻之道,但他知道审时度势。
倘若他是陆少爷,那他可以作天作地。可现在不是了啊。没了富家公子这层身份,嫁入高门简直痴人说梦,能保证他一直富贵的办法只有一个,赖上齐霞,死不松手。
什么谢小将军,谢小将军是他该肖想的人嘛。
烧了和离书,陆吉又活过来了,自己爬上床,盖好被子,自己哄自己入睡。
早睡才能早起,明日早早起来陪夫人用早膳。
陆少爷进入梦乡,齐霞却无法入睡。
她面对的问题与陆少爷面对的问题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失去家业,她也得吃土。
陆家这场嫡女调包计划从二十年前便开始布局,现在只差收网最后一步,幕后主使不把大房逼上绝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是家族内斗,实为生死之战。
为什么说是生死之战呢?
陆家大房在书中的结局,没有一个活人。
第一个死的是陆仙姿,第二死的是赘妻,第三个死的是陆少爷,最后一个死的是褚绾。
人都死了,还不算生死之争嘛。
陆仙姿已然死了,剩下这三人总得保住吧。
齐霞睡不着,去祠堂见褚绾。
二月的夜晚风凉露重,叶片上凝结了一层水珠,穿过花园的时候,斗篷湿了大半,披在身上徒增寒凉,齐霞一抖肩,任斗篷滑落。
不要了,有钱就得任性。
她妈打下的江山,她不挥霍谁挥霍。
祠堂烛火通明,窗棂上倒映着一抹单薄的身影,他孤零零地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说起来,褚绾这一生算是个悲剧。
他对陆仙姿并无任何情爱,陆家却困住了他的一生。陆仙姿人生落幕,而他也从风华正茂的少年熬成霜叶雕花,年老色衰,年华不在,即便从这场婚姻里解脱出来又如何?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齐霞立在回廊下,对着窗棂上的影子看了一阵,抬步走到门边,轻轻推开祠堂的门扉。
“吱呀”声响起,褚绾听见了,却没有回头,动作机械地往火盆里扔了纸钱。
“你来了。”
“父亲知道是我?”齐霞有些意外。
褚绾道:“我不喜外人靠近,陆家上下皆知,主君丧妻,没有下人会来惹我不快,也只有你与吉祥会来寻我,吉祥那孩子礼数不通,脚步忽急忽慢,我听的出来。”
“来,给你母亲添几张纸钱。”
齐霞撩起裙子跪在蒲团上,拾起一沓纸钱,搓了几张丢进火盆,看着纸钱燃起橙色火焰,微微眯眼。
褚绾问道:“说吧,深夜来祠堂寻我有何急事。”
父亲暗示她不要拐弯抹角,齐霞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来,是想问父亲一个问题,这关乎我接下来的决定。”
褚绾同意了,“问吧。”
齐霞问道:“父亲可想过改嫁?”
褚绾一愣,皱眉反问:“为何问我这样的问题?”
齐霞解释:“母亲去世,膝下无女,这给了陆氏一族吃绝户的借口,嫡系旁支都想咬一口,父亲若是打算改嫁,我会对陆家下狠手。如果父亲不打算改嫁,我便下手轻点,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褚绾侧头看着她,像欣赏自己的杰作,半晌才开口:“像,像极了。”
齐霞不知如何接话,静默不开口。
从褚绾的表情动作与言谈中分析,褚绾是知晓她身份的,至少猜到了她身份。
但他不捅破,齐霞也不好捅破这层窗户纸。
褚绾忽地展出一抹笑,火光映照他的侧颜,可以看出他笑得开心,仿佛拨云见日,骄阳浸染云层,霞光漫天。
他笑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儿女双全,为何要另嫁?你尽管放手去干你想干的事,不必在乎以后我如何与陆氏族人相处。”
以前怎么相处,以后还是怎么相处,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改变。
齐霞一想也是,褚绾自己给自己禁足,常年在自己那间小小的院子里不出门,一年半载与陆氏族人见不上一面,与陆氏族人闹掰,对他来说影响不大。
她今夜前来,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此事,另一件事情她没问,但褚绾已然给了她答案。
他说自己儿女双全。
也就是说,褚绾认她这个女儿,与此同时也拿陆吉当儿子。
她也没打算把陆吉赶出家门,一个废物而已,养他能花几个钱,只要他不作妖,和养一个阿猫阿狗有何分别。
那废物她养了。
就这么决定。
想要确认的事情有了定论,齐霞不打算在祠堂久留,劝褚绾早些回去休息,褚绾对劝告无动于衷,她也就不管了,自己先撤。
回去养精蓄锐。
睡到后半夜,齐霞被吵嚷声惊醒,裹着被子出门查探情况。
下人扛着木桶往一个方向跑,齐霞凭着感觉张望,看到书房后边的院落火光冲天,火舌有三层楼那么高。
坏了,那个方向是吉祥院所在。
齐霞弃了被子,跟随救火的队伍一路狂奔,跑到吉祥院的时候,披头散发的陆少爷像是见到救星般,扑倒她怀里,抱着她的腰放声大哭。
“呜呜,呜呜呜……齐霞救命啊,有人想烧死我。”
“你一定要彻查,把坏人揪出来杖毙以儆效尤,不然以后我不敢睡觉,男子不睡美容觉,可就不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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