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朱砂(三)

谢永年斜倚在榻上,胸襟大敞,长发交织,却并不散乱。身后跪着的侍女眉眼低垂,轻柔地捻过一缕,梳子放在上面,直直滑下。

面前赤条条白花花的人体遍地,孔溪早就搂着不知道哪位跑到不知道哪里,不见人影。只剩明嘉,从站着,到被逼至坐着,伥鬼般的美人扒开他的腿,他脖子都红了,她好笑,以长长的指甲搔过,明嘉立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还在负隅顽抗:“师兄,我们不是来办公的吗?”

谢永年沉吟深思:“没错。”

然而“没错”完后,就没有下文了。

看他故作矜持的样子,谢永年觉得搞笑,然而看久了,趣味也就渐渐消散了。他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眼神越过栏杆,飘至楼下。眯起眼,微微一笑,又见到了让他起兴趣的东西。

“桃姒。”

房中最角落的暗处,抚琴的少女一抖,指甲弹劈一个音,手掌抚直了,轻轻盖上去,安抚了震颤微鸣的琴弦。云帘后缓缓走出一个少女,面上覆着一层薄纱,底下的容颜娇俏,却只隐约可见。她轻声应和道:“是。”

谢永年把她招呼过来,指着楼下让她看:“把她弄上来。”

“是。”

见她扭身,谢永年盯着她的背影,突然问:“你能做到吗?”

少女盯着那抹浅粉的人影,问:“她很强吗?”

“没有,就一个普通人。不过她旁边那个,注意一下。”

“哦。没事。不必担心。”少女答,随后便径直下楼去了。

*

楼外,昏黑巷子里,沈彧握着剑鞘戳他脊梁骨,质问:“你把我们带哪来了?“

“你们不就是要找有红痣的人嘛!这里有一屋子,我也没说错啊!”颜慈大叫,手绕到身后去推他的剑鞘。

和宁有几分失落,道:“你明明知道我们要找的不是这样的。那个人的痣,是天生长的。”

颜慈声音陡然提升几个调:“什么!?我哪知道?你哪知道我知道不知道?就算我看过你那画、可你那画又没有特别注明!你怎么不问他知不知道!”

他神情激昂,被和宁沈彧一前一后夹在中间,腹背受敌,叫苦连天。和宁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心中认为他的自白只有三分可信。她琢磨三秒,问:“那你知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天生长着的。”她觉得,如果一群假的里面有一个真的,那肯定很出名。

颜慈靠着墙,沈彧就在旁戳他的肩,他蹲下,他就戳他的头,感觉像是玩上瘾了。他护住脑袋,哇哇大哭:“我根本没进去过,我哪知道?”

“能不能靠谱一点?你可是收了钱的。”这下,沈彧装挑他护不住的地方戳,戳的脑门“笃笃”响。扭头又问和宁:“天都暗了,要不、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找。”

和宁满脸忧愁。

其实,她没觉得来错了地方,不知为何,她觉得,桃姒就在里边。她拍拍脑袋,企图让脑子再吐出一点前世的记忆。

不知哪一幕掉了出来,只记得:石桌上,两人看似执子对弈,实则聊天。桃姒完全不会下,将自己的四颗黑子皆落在最角落的地方,和宁想研究她的下法,却看见她满脸无所谓。

和宁闭上眼。忆起她那时说:“我住的地方很热闹,笙歌不断,每逢节庆就更加了,鼓乐震天,鲜花遍地。不像这里,跟个坟场似的。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带你去看。”

忽然,更为深刻的记忆撕碎了这点美好,情况陡然急转之下,和宁跪在地上,扶她躺在自己腿上,用双手去捂她心口的伤,她看见自己指缝不断有血泪泪地淌出来,十足恐惧,恐惧对方的生命就这样轻易在自己的指尖流走。

和宁问她怎么办,她还是一脸无所谓。

那时,她想说什么?

“干嘛要哭。我们这种人,死了也是解脱。”

“其实。我、我……”

“我要是宁月晗……有她那么厉害,断不会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

“我对不起你……”

眉间一烫,和宁睁开眼。发现沈彧正伸手,拂过她的眉头,紧绷的肌肉被抚开,她心里一股暖流途经,刚想说什么,他却先一步把她想说的说了。

他说:“要还是想进去看看,那我们就去。”说罢,回头一把提起颜慈的衣领:“喂、把钱还来。”

颜慈就地一滚,双手由抱着头改为护着胸,耍赖道:“不啊、都给我了,肯定是我的。有本事你砍死我!”

沈彧不怒反笑,握着剑鞘,掂了掂,反手抓住剑柄,看似漫不经心,笑道:“当真?”

颜慈没听明白,又滚了一圈,扭头发现这人真有要砍他的意思,心中立马清白:他问的是,当真砍死他就还钱吗!是啊,在他眼里,又砍死了他,又拿回了钱,岂不是说到他心坎了!如此一想,不是?妈的、你丧心病狂啊!

颜慈连忙道:“等等等等——走走走!我带你们去找脑门上长痣的!”

“哦?这下你又知道了?”

颜慈嘿嘿道:“当然了。城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和宁上前一步,搀了搀他的手。沈彧侧目,她凝眸,低声:“留下他吧。”

若是方才还只是开玩笑,那和宁这一句出来,是真让颜慈有些后知后觉地怕了。

沈彧笑眯眯,又拿剑鞘把他从地上挑起来:“那你还是跟我们走吧。”两人一走一爬,要是牵条绳那完全就像在遛狗。和宁见他背影都僵了,完全禁不住吓的样子,漫出几分笑意。总之也跟在后面,三人进了楼中。

这楼外看气派,走进后更是令人惊叹,富丽堂皇,足有四层高,整个内部呈现出一个巨大的环形结构,除去搭着巨大看台的大厅,圆的最边上,皆是一个一个的房间。目光攀升,上三层也同样是差不多的结构,楼的最顶端扯着一道长帷幕,上面绘制着千千万个数不清的美人,抚着乐器,什么样的都有,多姿多彩,皆是风情万种。

和宁从入口继续往里走,这里头还有一道门,虽说是门,却并没有装配那种供推拉开关的门,也不是在房间里面,只是一个长方形,供一人出入的通道而已。

它的门廊上挂着一串深色矮帘,在很高处,帘子上拿白色丝线绣着图案,圆圆的,十分精致,乍看像眼睛。和宁总觉得在哪看过,不自觉在原地站定了。

凝神片刻,前方对话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一个同样额间点痣的女子冲了过来的,长长尖尖的指甲直逼颜慈的脸颊,这利器直抵他的额头。骂道:“你个王八蛋,还敢回来?还钱!”

颜慈本来被拖进来就已经面如死灰,猛然听见这几句,眼睛瞪得差点掉出来,直接原地蹦了三尺高,最擅长的嘴炮都说不利索了:“我来都没来过,咋么能欠你钱?”

他这句话,配上表情,在和宁心中能有五分可信度。本来欲图上前替他辨证两句,奈何女子全然不管不顾,坚信没有认错人,一挥手,霎时又召出先前在门口见过的一排壮汉,厅中乐声如流水,鼓点丛丛,韵律十足,一行人就在大厅追着瞎跑。

中途颜慈还有空捞一把沈彧,五官快飞出脸地和他说:“我真没有,你救救我啊!我是跟着你们进来的——你们要对我负责的啊啊啊——!!!”

和宁头痛,心说谁让你前科累累,又视财如命、胆小如鼠,这般奇葩,做出什么事都不叫人奇怪。她转过身来,正要对身侧的沈彧说话,一抬眼,却蓦然发现人不见了。

见不着人,和宁心跳都漏跳了一拍,她手不自觉就往腰包里伸去,同时视线一寸寸刮过人群。

毫无所获。当然了,毕竟沈彧怎么可能会一声不吭地离开。以沈彧的实力,她不担心他会受到伤害,反而不得不在意:追赶颜慈,引走沈彧,不正是为了让她落单吗?

她默默退了两步,靠墙而站,将包掖至身后,指尖明灭。紧闭上眼,却见脚下金光灿烂,这是个好阵,一看便知。虽是如此,她也没有松口气,毕竟阵法也算作技能,具体效果还是要看使用者居心何在,换而言之,坏阵未必坏,好阵也未必不能起反效果。

和宁正要细细观摩阵法密文,怎料面前突然有人轻飘飘地开口,将她吓了一跳。

“我好像没在这见过你?”

猝然睁眼,一个以纱覆面的少女站在她跟前,纱下的半张脸晦涩不清,和宁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放在了她的上半张脸上,发现这少女是这楼中鲜少没有额间点痣的人,不止如此,她衣着也不如别人那般暴露。

然而,她却长着一双异常有情的眼睛,和宁明明是女生,当她抬来一眼时,却莫名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酥了。和宁不自觉答道:“啊、昂。我第一次来。”

少女盯着她,声音如拨弦,问:“哦……那你和我走吧?好吗。”

“……”

和宁被她牵着,竟万分听话,丝毫不多问一句,温顺跟着她贴着墙根走,慢慢上了楼。

走至一半,远处视野里冲进一抹玄色。按这个距离,至少,和宁压根不可能看清那人在做什么,更别提在闹腾的大厅里去听他说什么了。可和宁眸光微动,偏觉得他很急。看着他着急,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焦灼起来。

少女有所察觉低低问:“你认识他吗?”

和宁点点头。

她又问:“他是你的男人吗?”

和宁微微摇头。

“你喜欢他吗?”

和宁微微睁大了眼睛。

少女却轻轻叹气,不知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说:“男人,一旦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某个女人,扭头就会走了。”

她本是蒙着面的,和宁却觉得她在笑,她确实在笑,然而牵着和宁的手却不自觉紧了紧。悠悠道:“当然了,一旦他们知道自己太轻易能得到某个女人,也会扭头就走。”

听她说完,和宁的眼睛睁的更大。

她的话,与记忆渐渐重合。

接下来,桃姒会说:“太冷血,太善变。对吧?所以我不喜欢男人。你这是怎样?不要这么看着我,我谁都不喜欢。除了我自己以外,我谁都不喜欢。”

但她没有,她甚至也不是桃姒。

现实中,少女却双眼含笑,走到不能再继续往上走的楼梯道中停下,在昏暗温黄的笼光中,把和宁往里一推:“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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