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朱砂(二)

忽地,他察觉到和宁的指尖动了动,却不是要抽出去,他侧首望去,她抿了抿唇,目光闪烁,瞧上去有几分忐忑地说:“沈彧,等找到她了,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

沈彧正是侧耳倾听,心中微动,没说出好还是不好。忽地一道煞风景地声音闯了进来:“喂啊!错过了!我在这呢,再走要去哪啊?快来快来。”

两人齐齐望去,皆是一奇。只见颜慈又换了身打扮,他此时一身黄袍,手里牢牢抓着一根棍子,上面支棱一旗帜,潦草写着:不准不要钱。他癫狂地摇着旗,试图把两人摇来。和宁走近了,发现他抚着脸上不知何时长出的两撇长须,哈哈大笑,同身旁的人说:“我说了吧,我一叫,他俩就会停下,朝我过来。”

旁边一人高挑眉,显然不信:“你那样叫,谁不要过来看看你发什么疯?”

颜慈甩手:“行了!不信就算了,别妨碍我生意,我忙得很!走了。”

他脱了袍子,披上下午穿过那身,一撩头发,撕下胡子,也有几分仪表堂堂。他领着和宁沈彧走到桥下街上,找了家一妇人经营的铺面寄存东西,这才正式对着两人说:“你们不是要找画上女子吗?走啰,我带你们去。”

沈彧问:“你怎么知道?”

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扬起手,拇指在其他指肚有节奏地点动,又是满脸神秘讪笑:“这是,天机不可泄露。”

样子有点贱。

陪他收了作法道具,三人正是并肩往回走,和宁微微落后一步,心中惦念着别的事,也没细听两人对话。突然,只听“我操!”一声,循声看去,颜慈往前一扑,跪在地上,一转,像摔了个大屁股蹲,他仰着脸,难以置信地指着沈彧:“你你你你!”

沈彧支着腰,似笑非笑:“怎么了?走路不看路。”

这人明明刚刚伸脚绊了他一下,怎么眨眼就闪到一丈之外了?!他本来想让和宁评理,一看,真是把自己撇的干净!一时间无话可说,卡壳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此时,和宁幽幽道:“可能是地有点滑,要小心啊。”

她那态度、神色和说话的语气,令颜慈瞪大眼睛,立即笃定:你!你绝逼看见了!人不可貌相,果真是装纯良,其实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彧呵呵一笑,伸手去拽他起来,对他说:“下次走路之前,要不也给自己算一算?”

颜慈被他一噎,才站直,“哼”地甩了他的手,又开始作妖,蹭蹭蹭地自己一个人向前蹿,扬言:“你们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嘛!我伤心了!我走了!你们就兀自后悔去吧!”

他出走两丈远,发现两人没一个人叫住他,心中惊疑:难道自己说太狠了?忍不住回头,忽地天际一抹澄亮飞来,不等具体辨认是什么,他已经下意识接住了,凉凉的、硬硬的、闪闪的,他两眼放光,摊开手一看,果真是钱!金子啊!

他变脸简直比翻书快,转头连忙扑了回去,差点抱住沈彧的腿,喊道:“爹,亲爹。”

沈彧凉凉道:“你说说你,怎么自己摔倒还跟我们发脾气了。”

“是啊,我可太贱了。”颜慈此生从不跟钱过不去,心想:果真是找到大金主了!遂把金子贴身收好,绕着和宁和沈彧转圈。和宁被他绕的眼花,暗自惊叹大城市里的人,真是,朴实无华,除了钱什么都不认。

沈彧微笑着把他一巴掌扇开,他“哎哟哎哟”捂着胳膊,这回怎么也不生气了,反而怎么看都像是更高兴了,哼着小曲,喜气洋洋地把人往处领。

三人在建筑之间穿行,左拐右转,途径大街小巷。差不多一刻钟后,走到一处僻静之处,此处灯火都很少,颜慈蹦上几层台阶,在上面招呼两人跟上,沈彧让和宁走中间,她迈了步。有沈彧在她身后,她很安心。

途中,扶着黑暗的墙壁前进之时,和宁心有疑虑,但也只好跟着走。细说来,这全然碍于桃姒从不跟和宁提起她的过去——就算她们关系愈发亲密的前世末,她甚至肯为她去死的时候,她也没对和宁提过那些事。她知道的太少,撑死不过寥寥几句,只能在碎片中拼凑出几个结论:

她以前在双池很有名。

她以前过得不好,但是比现在自由。

平心而论,和宁从未想要窥探挚友的秘密,但什么都不知道,这太容易没有安全感。好比现在,甚至还要通过外人来寻找她的痕迹,这让和宁有几分沮丧,但一想到即将会见到桃姒,她又高兴。来到双池后,她幻想过一万次再见到桃姒的场景。忍不住地想看看:假若这一世她们都没有进入玄清宗,会过得好吗?

同时,和宁也默默期待着:或许,有可能桃姒,同样也会重生。

毕竟,有沈彧这个先例——如果说最初她还仅是猜忌,那么,到对方义无反顾说要跟自己一同留下来的时候,和宁已经可以斩钉截铁地确认:他和自己一样,也重生了。

总而言之,既然现在还搞不懂重生的规则,对此抱有期待总不会是一件坏事。

思绪到此为止,她回头望了一眼。她踩在比沈彧高的台阶上,总算是比他高上些许,让他也要仰着脸才能看自己,想是这么想,然而平时也多是沈彧低头找她。

她回头,便停住没动。少年去搀她的手,一面笑,一面问:“怎么啦?”

这么黑的地方,他笑得却明朗。

和宁晃了晃神。她想,她明明一直愧对他,他却可以毫无芥蒂吗。

没有言语,继续向前。

走至楼梯中段,隐约听见有音乐声。继续上至顶处,视线豁然开朗。

和宁瞳孔里倒影着面前那座庞大的建筑,如此的夜里,这整座楼竟如白昼般闪亮。和宁不懂建筑,只在心里默数,十二根,这栋楼光是正面就支有十二根高大威猛到看起来比她肩还宽的柱子。

颜慈靠着窄墙蹲下,从怀里掏出什么要吃,同时含糊地说:“我没钱,就不进去了。”

和宁不禁有几分奇怪,进去就要钱么?是要收过路费?

和宁正欲发问,突然门口就有人现身说法。只听先是阵阵脚步声传来,有急促,也有拖沓,一男一女从门里出来,女人背对着三人,这一看,不得了了,她的整个背居然都光裸在外,雪白的肌肤几乎刺眼。和宁讶异,虽然双池的天气甚佳,但也渐渐转凉,穿这么少,不会冷吗?

她睁着眼地看,遥遥听男人温怒道:“你追着我做什么?”

女人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从肩头露出来一截和宁认不得的东西,但大致应该是什么木质乐器。她语气悠闲,却毫不留情:“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曲是你点的,钱是不给的,人是着急要跑的,想怎地?”

和宁上前两步,还要继续往前,倏地发现同行两人一个都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瞅,两人皆是背过身去,一个看天,一个望地,怪有默契。

和宁不明所以,心道:咋啦?

“谁来这就为了听曲!?摸一把就不行了?”他说着,要去推人家。

还不欲问,听见争吵,再扭过头一看。女人双手一撤,那乐器“哐哐”摔在地上,发出重重回响。她斜眼一瞥,哼笑:“赔钱。”

男人急得唾沫星子乱飞:“你自己摔的!凭什么让我赔?!”

女人憎恶地让到一边,继续冷笑:“你推的。我说是你推的就是你推的,准备倾家荡产吧。”

和宁看得很紧,心知确实是女人自己摔的,只因她虽被推了一道,却巍然不动,只有琴掉了。虽说如此,两方皆有不对,可听了来龙去脉,和宁的心还是不自觉就偏向女人这边。

男人又转了面,对着她的脸嚷道:“尽讹人了!”他额角青筋暴起,眼角抽动,和宁心道不妙,一揣兜,暗暗在手里捏了道符纸。果不其然,下一刻他的手就往上高高扬起。

和宁指尖夹着符纸,差点甩出去,千钧一发之际,女人周遭居然突然跳出来七八个彪形大汉,似熊如虎,怒目圆睁,感觉一根胡子拔下来都能当剑使那种,比和宁见过最彪悍的还要彪悍。

男人的巴掌急忙拐了个弯,缩回胳肢窝里。女人才不惯他,扬手,干脆又清脆地抄他一脸,冷笑也渐渐转为了讥笑:“你这狗玩意,你以为我们想服务你吗?又穷又事多,想怎地?想死?投河上吊割|腕跳楼,数不胜数,敢惹你姑奶奶我?老娘要你生不如死。”

和宁突然意识到,这可能从一开始,早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就是个套。

男人捂着脸,呜呜地跑走了。

女人把他当空气,完全无视,正要进楼。和宁再忙追了两步上去,莹润的光打在她头上,使得长睫又投影在脸颊上,这下,她离女人很近了,她有几分紧张,虽然还没有看到那张脸,但她知道,不会出错。

桃姒最爱对别人说的就是“想咋地?”了。

想着,心跳简直都到了嗓子眼。和宁故作镇静,酝酿片刻,开口的声音却仍微微颤抖。她轻唤道:“桃姒……”

女人果然回头,额间果然有一点红。

可是,这反倒使和宁的心凉透了。

她半挑着眉,抱臂而立:“你哪位?……我们这不招人。”说完,楼里再走出一女子,两人自然而然地搀在一起站着。一见她,和宁再又呆了呆。只见两人浑身装束类似,裸着背和肩,两条胳膊间披着一道长绒,像条很长的狐狸尾巴,中间那段则挂在脖子上。两人除了脸长得不同,除此之外,就连看人的眼神,也是如出一辙的懒散。

最关键的是,两人眉间皆有一点狞红的痣。

和宁这意识到,这是可以点上去的。就像她可以拿笔改色一样点上去。

这两位,没有一位是桃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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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假装不知道你也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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