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宁沈彧两人沿桌对坐,一人杯中酒,一人杯中水。和宁双手伏案,右手捏着笔,在一张纸上涂画,时不时抬脸端详,又添上两笔,沈彧晃着酒,饶有兴趣地看她,心中期待愈发浓厚。
末了,她抄起那张纸,摆至沈彧面前,道:“我要找的人,就是她!”
沈彧一眼看去,差点一口喷出,想说:……这什么?长了长发的丁老头?
看她神色欣然。没忍心。
话到了嘴边,连同酒一起给咽了回去,转而战术性地揉了揉眼睛。
只见那纸上一个圆润的大头,两只跨过脸颊边际的大眼,小巧的鼻子弯弯勾起,底下还有一道弧线,微微向上;那圆圈旁,直直竖下数条长线,应当是画中人的满头长发,头上圈圈点点的笔墨,像是满头钗钗环环。除了这些依稀可以辨认的部分外,四处还有许多不知用意的笔触,其中一些,大概是胳膊、腿?
感觉拿着这画问到本人面前,她可能也认不出来是个什么。
和宁看出他有难处,沉默中收回了手。沈彧见她那般,好似闷闷不乐,心都化了,咬咬牙,想说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给她找来,刚要出口宽慰,对方笔尖轻轻一点,又把画抬了起来:“这回准了。”
沈彧再一看,原先这人额间眉中点着一坨黑墨,他错以为是不慎飞溅的墨水,无视了,现在和宁换了道朱砂红,再点了一回,总算能辨认出应该是颗痣。
沈彧抵唇细想:他知道是谁了,是前世同和宁几乎整日里形影不离的一位女子。两人具体的渊源不知。只知道那女子最大的特征,就是这颗眉心这颗朱红的美人痣。
这特征就十分鲜明了,千万人中,都不一定能有一个这样的人。
沈彧虽然心中已有答案,但一想到届时若是把人找着了,肯定自己又只能灰溜溜地当个跟踪狂。悲从中来,更是万分珍惜眼下两人独处的时光,装模做样地对着画一连问了好多个问题,譬如什么“多高?”“多重?”“个性如何?””姓甚名谁?”,几乎把能问的都问了个遍。当然,沈彧虽然松弛,但不是缺心眼,绝没问什么“是男是女?”或者“如果和我和她掉河里你救她还是救我”这种显得脑袋不正常的问题。
见到和宁时而沉思,时而浅笑,总之是在想着回应他,他就已然很满足了。
两人正对着画琢磨着,却见店外一人径直走来,其肩上各自一边系着道粗麻绳,绳子底部穿着一个十寸以上的木箱,挂在胸前,想来是方便扛着随处走。他托着箱底,箱子大敞着,向两人打招呼:“哈喽啊,郎才女貌的两位少爷小姐,你们好。”
“你好。”和宁出于下意识,回了一嘴后便直直望着这人,心中疑惑,自己曾几何时见过此人?结果是:从没有过。不禁连连想到:他是和自己打招呼吗?可他们完全不认识啊。
然而事实是,他不但打了招呼,还拖来一把椅子供自己坐下;不但坐下,还把自己的箱子“砰”地一声放在他们的桌上;不但如此,还伸手去够杯子,要给自己倒水喝。
和宁和沈彧彼此对了个眼神,两脸狐疑。沈彧挑起放在一旁的剑,抬起剑身,挡住他的手,只道:“等等、你是谁?”
他反倒仔细打量起剑身来,故作神秘,微微一笑:“好剑好剑!”
沈彧:“……”骂人呢你。
这人泰然自若,拍拍衣裳,将肩上绳子沉重的压痕拍去了,才轻咳一声,道:“听好了,鄙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颜,单字一慈。跟着我念:颜慈,一定要记好。当然,如果你忘了,我也不会知道,毕竟我也没法扒开你的脑子看。不过,如果我知道了,就会狠狠伤心的。所以,最好还是要记好。”
真是惊奇,一个短短的自我介绍能说八百个字。也不容易。
和宁跟着他拍胸的动作看,这才发现他坐的很直,穿的也很不错,脱去箱子,举手投足间竟能看出一种少爷气派。
当然,不排除这是种错觉。
只因下一刻,他拉过箱子,又是滔滔不绝:“这位英俊非凡的大少爷,敢问对面这位,是您的谁?好,不用急着答我。这位美貌绝伦的大小姐,也甭管他是你哥你叔你大爷还是夫婿什么的,您先请看,我这箱里,可都是全世界各地的宝贝。您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和宁听的头昏,只想马上应付了:“没有。”
沈彧见他半点不气馁,正准备揭开箱子下一层,一掌摁下,道:“闭嘴。”
颜慈只好作个哭脸,转头又说起别的:“不买也不妨事的。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我悄悄告诉你们,莫要住这家客栈。为何?这里以前啊,起过大火,地下全是冤魂,每每到了夜里就……”
他压低声音,捂住嘴瞧瞧说,奈何他就是天生惹人注目,和宁察觉四面八方的人都偷偷竖起耳朵在听。可惜,他没能说多久,突然一人抄了扫把,指着骂:“又是你这小子!你滚不滚啊!——到底谁又把你放进来了?!”
他头也不回地躲过一道攻击,语速加快,继续道:“会做噩梦啊啊啊——建议你们还是住另一家、我可以带你们去、那里就非常好啊啊啊——等等等等、草菅人命啊!没人管啦!?啊、我死了。不是你们就这样看着我死掉吗?我的天,太冷漠,我的心碎了。”
连着有两三个伙计抄起各式各样的工具加入战局,他也只好趴到桌下,四处打滚,终于,他背上被抽中一道,听上去就痛得咬牙。
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撒泼似的四处甩手,鬼喊鬼叫一通,把人都吓退了,总算没人再抽他。这时,他嚷道:“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周围人都是笑他的。他也不觉得丢丑,双手一撑,“蹭”地站起,回到桌边,忿忿地盖上他的箱子。周围的客栈伙计虎视眈眈,他哼道:“等我出名了,你们求我来我也不来。”
为首那个拿扫帚的,不耐地一下一下戳着地面,哪有心思听他说什么?反正他说的内容要不是吹牛逼,就是胡言乱语,不听也罢!
颜慈捧起箱子,走前还手痒,想蹭先前没蹭到的那壶水喝。这次,他伸手的时候,沈彧没有拦他,他“咕咚”下肚,辛辣顺着嗓子滑下去,才发觉拿错了,拿成酒了,他突然又发疯:“好酒!好酒!”
他“斯哈”一声,一脚踩在自己曾坐过的凳子上,手指点着桌上那副和宁的“大作”,道:“我方才听见,你们想找她?我告诉你们,一般人,可不会带你们去!”
和宁旋即眼前一亮,仰头看去:“你认识?”
“当然了,我可是——”
老板见他还要胡言乱语,使了个眼色,几个伙计上去就架住他两条胳膊。他怀中紧紧抱着自己的箱子,大抵是怕晃坏里边的东西,竟也配合着跟着往外走。
和宁起身,欲图追上。途径沈彧的时候,他却牵住和宁的手腕,将其拦了下来。和宁停住,不明所以,低头看去,他将一张纸塞进和宁手心。和宁接过,展开:亥时四刻,到廊桥上找我。
上面的几个字端正,但每一笔结尾都拖沓很长。这字迹,并非来自沈彧。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和宁重新坐回桌旁。
颜慈此人,满嘴跑火车,但偏偏留下这么条有时间,有地点的纸条,简直是让人质疑不是他留的,可偏偏又确实是他。以及,他刚刚上蹿下跳,哪有时间去写这东西,除非是他早在没进来之前就准备好了。
只有得出一个:他的目标,一早就是他俩。
有这个认知,和宁下意识就觉得并非好事。
正是因此,他没成为两人的最优选择。在夜晚来临之前,两人拿着那副图画,找了几个当地人询问,然而要么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要么看得直挠头、要么压根不搭理人,一无所获。
和宁急于在谢永年之前找到人,于是最终还是按点前往了廊桥。
廊桥这种建筑,十分有特色。说到源头,双池郡的双池正是与其有关——灵江。双池郡中心城中左右各有两道水门,正是方便奔流到此的灵江支流横穿城池,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当地生态文明能有今天发展,多是依仗灵江。郡中城外两道积蓄灵江水的水库,规模很大。双池郡,故此得名。
而廊桥,则是在此支流之上建起的桥梁,桥梁特色便是有屋顶,不惧日晒雨淋,因此,上面常常也聚集着很多流动商贩。
中心城繁华,饶是此时,仍然灯火通明、笙歌阵阵。
台阶两侧,卖什么的都有,甚至可以看到此处左边卖软绵芳香的糕点,右边就卖浑身是伤、栓着铁链的奴婢。和宁只是投去一眼,立即被对方凶神恶煞地瞪了一眼,然而路人却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和宁见识到了大城市的可怕,默默退回来,跟在沈彧后边走。越是往前走,人越是多,往左往右的都有,还不少,一个不留神就容易被卷走。她年纪小,在这种时候有点犯怵。仔细算起来,她上辈子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不想那些晦气的,她很怕和沈彧走丢,很怕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于是伸出手,两根手指插进了沈彧的腰带,勾着跟着走。
沈彧一惊,然不用回头也知道了,除了和宁还有谁?总不可能谁大庭广众之下要来偷他的腰带,要偷也偷钱袋吧!
他向后伸手,将和宁软软的手抽了出来,轻轻握着牵着走。她的手安静地躺在自己手心,光是如此,沈彧感觉自己心跳渐起,忍不住嘴角浅浅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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