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心

不知道是原身施韵好因被震撼而后退半步,还是出于江微的本能。在此时此刻二人难得共脑,眼里的不可置信都通过施韵好的躯体溢出。

杨氏恨她的丈夫,又为何要请郎中替他诊治呢?

江微能感知到施韵好的感受与记忆,知道她第一次诊断杨氏丈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是中毒之症,知道有人要害他,怕杨氏伤心,才瞒着没说。

如果妻子要毒害丈夫,怎么会如此多此一举?

“若前两次你只说他药石无医便罢,可是你偏偏要医好他,那我也不想放过你!”杨氏视线追随自己的孩子,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恨意。

江微嘴唇翕动,一口气连不成一句话:“为、为什么?你就这么告诉我,不怕我,告发你吗?”

“大仇得报,没什么好怕的了,”杨氏冷哼一声,“我警告你,下次不要再多管闲事,免得就像今日,落不得一点好处。”

江清越已然分不清震动是来自自己的感受还是来自于施韵好。施韵好古怪的性情,隐居于神药谷的理由,一瞬间呼之欲出。

她的声音冷冷的,却仍能感觉到微微颤抖的嗓子:“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他,你既要害他,又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要害我。”

虽然施韵好一连串问了那么多,并没有得到解答,江微却对她偏要刨根问底感到头疼。

害她的人,又怎么会解释原因?

杨氏双眸骤然变得灰暗,视线躲避,整个人好似瑟缩起来做警戒状。

“我不会告发你,也没这个兴趣,”江微道,“我只想死个明白。”

杨氏这才看向她,脸上的肌肉止不住地颤抖,仿若压制住流泪的冲动:“因为他对我动辄打骂,即使孩子在一旁,也从不知收敛。”

江微这才注意到,杨氏的手腕处隐隐约约有一道拉到袖子里的暗红伤口。

“女子和离不易,若和离,我也只会被他无止境地纠缠。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更不要我的孩子同我一样,忍受他的折磨。所以,我要他死。”杨氏说着,脸上骤然变得狠戾。

江微突然了悟,这是杨氏所想的最能永绝后患之计,虽吃惊于她的心狠手辣,但却不得不敬佩她的魄力。

只是,她不明白,杨氏找来施韵好,究竟要她在其中充当怎样的环节呢?

杨氏看向她的目光似有悲切,很快给了她答案:“你那么年轻,我以为你的医术不会很高明,即便能看出他是中毒,也无法救好他。”

江微愕然,她突然明白杨氏的意图,一个愿意为夫君请医师的女子,怎会亲手毒害丈夫呢。平日里大家为了生计到处劳碌奔波,难免不知道从哪里沾了慢性毒,就这么死了,也是常有的事。

当年施韵好的名头还没打出来,看着实在是年轻,有谁相信真有人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能有让将死之人起死回生的神力。

所以施韵好只是那个作证杨氏并无害死夫君意图的炮灰,顺便还能为她拉一个贤妻的名声,对杨氏的利益是最大化的。

可其中的变故是杨氏始料未及的,本来不愿拖这个年轻医师下水,她也会偶尔在邻里间夸赞施韵好,这也成为了淳于献听到那些话的契机。

直到第三次,三次毒性的积累都能让施韵好化解,于是只能出下策把这件事情闹大,这样嫌疑才不会引到她自己的身上来。

至于施韵好,虽然能看出她并没有真的打算追究,但也伤及无辜。

作为被伤及的本人,对她既有同情之心,又恨她把自己拖下水,眼眶也微微湿润,想要责备的话语最终只化为一句:“既然逃出牢笼,那就祝你一切都好。”

杨氏冷淡地点了点头,过去牵住自己的儿女,脸上的阴霾散去,露出满是爱的笑意来。

被牵连的人愣在原地,看着杨氏消失的方向,久到江微都感到腰酸背痛,可这身体的主人完全浑然不觉。

施韵好整个人低落至极,走在街头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虽然知晓她后来的事迹,但一想到施韵好在冰天雪地中挣扎着去诊治杨氏的丈夫,江微只觉得讽刺,还是忍不住为她分去一点关心,只可惜自己是一个被系统禁锢的魂魄,完全不能做些什么。

施韵好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个半月,整个人都已经麻木。

许是因为日日清粥,实在是口淡,所以她到了酒肆里,点了一桌上好的菜。

她只顾着发呆,只夹了一小粒米饭放在嘴里,便啃起筷子来。

江微知道,她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一腔医者仁心,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工具,为什么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怀抱着善意。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说“医者仁心”时,施韵好既愤怒,又满目讽刺。

酒肆里突然喧闹一阵,虽然施韵好并没有分去一点目光,倒是江微分了些注意力过去。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往酒肆里走,其中一人一双星星眼盯着被簇拥的人,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师姐,今日你使的功法我从未见过,是师尊新交给你的吗?可否、指点一二。”说完,羞赧地低下头。

“钟恒,你莫要想着投机取巧,练好基础功夫最为要紧。”

那被众星捧月的人,正是当年的江清越,而那星星眼一脸崇拜地说话的人,竟是她的师弟钟恒。

江微想起钟恒面对自己的态度,不禁感叹二人竟然会有关系如此融洽的时期。

明明江清越斜睨了钟恒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他并未看到她嫌恶的神情,钟恒听对方竟然回了自己的话,又是关心的言语,整个人羞赧起来,脸颊微红。

看来之前的钟恒是江清越的小迷弟,不过看江清越对他的态度,也就知道为何钟恒总对她言语相讥了。

江清越现在的年纪也不大,这时候若是作为掌门首徒,当然是值得骄傲的天之骄子,年轻气盛也在情理之中。但坏就坏在,过了十年左右,她比起年轻时更高傲,众人对她那样的态度,也就难怪了。

但她和暂时失意的施韵好,都有傲气的资本。

本来就没什么大志摆烂很久的江微体验了这两个人的人生,要扮演起来还是很有难度的。好在这时候的施韵好是一个医痴人设,而且不由她亲自体验。

江清越领着一众师姐妹兄弟在施韵好临近的桌子坐下,把菜单交给钟恒。见师姐麻烦自己,钟恒更是欢喜极了,连忙报了一串菜名,其中好几个中间还穿插着“这是师姐爱吃的”这句话。

江微只能用自己的灵体摇摇头,这傻子完全看不出来,江清越完全就是懒得点菜,把杂活交给他。

……如果他能看出来呢?

这下钟恒黑化的理由又合理起来。

小二又往施韵好的桌上端上一个盘子,满面愁容地看着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客官,这已经是第十份菜品了,后面的菜还上吗?”

施韵好浑然不觉,只机械地点点头。

江微没有去感知她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活动,如果到了这种时候,她还不尊重施韵好的**权,那就太没有道德了。

但是看着桌上那堆菜,她既感到浪费,又很是嘴馋。施韵好到现在净扒碗里的饭,希望施韵好真能吃得下这么多,让她也尝尝鲜。

小二上完十五盘菜,施韵好这才清醒过来,饶是她自己也满目愁容。

她叫来小二:“不好意思,这些菜……能退掉吗?”

小二很是为难,但看她魂不守舍也不忍反唇相讥:“这……凉了我们也卖不出去啊。”

没想到一旁的钟恒还是一个热心青年人设,听到二人的对话,立刻过来为她排忧解难:“这位道友,我们正好人多,把你多出来的菜分给我们吧,钱我们付了。”

江微被施韵好带动着点头,忙分了九十盘菜给他们。

看到大家这样的互帮互助,江微突然油然升起一众欣慰感,至于是从何而来,她也不知道。

想来应当是施韵好被人的善意感动了。

一顿饭过后,施韵好只身一人钻入一处四周荒芜的山谷中。

直到穿过山谷中狭小的通道,见到那个让她绕了三圈的水潭,江微才认出来,此处就是神药谷。

她皱了皱眉头,感应到施韵好并不知道这里的路该怎么走,自顾自地绕着水潭探索着。

在走走停停的三圈之后,总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豁口,原来不在山谷之间,而是在那冰冷的湖水里,有一个透出微光的口子。

江微还没反应过来,灵体便随着施韵好立即沉下去,这次又切身体会到潭水的冰冷刺骨,唤起她入神药谷前的记忆。

她们忍着痛,朝那个豁口游去,再朝着有光的地方浮起来,肉眼可见的,是一处世外桃源。

施韵好的心绪总算是好了不少,她们环视着神药谷的山脉,脸上流露出满意之情。

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栽培起药材来,直到整座神药山被栽满,本就高耸入云的山峰上空,竟然开始萦绕着祥和之气。

居民、商铺,都渐渐多了起来。原来在施韵好建立神药谷之前,这里本来就荒芜无人,后来变得繁华起来,也是因为神药山的祥和之气,能庇佑人安泰。

江微以为,杨氏事件足以打垮施韵好,可见她消沉一阵后依然干劲十足,虽然有隐居之意,但并不像如今这个样子,况且那夜她化为怪人一事尚是未解的疑云。

江微莫名感到揪心,难道她在此之后,又被寒过很多次心吗?

施韵好并未给她探究的机会,只是发现山上缺了一味药材,于是鼓足勇气出山采药。

只是这次回来时,却看见一人躺在水潭边,她的面色变得沉重,生怕被人发现这方独属于自己的桃园。

她上前去察看这个人,却见他整个人是栽倒在地上的,小心翼翼地把他翻转过来,江微看到那张熟人脸时,不由得一惊。

梁重风先前百般推脱,却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和施韵好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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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牧北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