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务小赵来送饭,探头探脑看了眼后走进去,还没说话眼窝子先红了。
“姐,感觉怎么样了?呜呜,一定很疼吧。”
小赵才十九岁,性子活泼嘴又甜,深得严夫人喜爱,私下当小辈看待,吃的用的都不拘着他,严静姝也当他是弟弟,看他怯生生站在床尾伸长了脖子看着自己,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土黄色大包,扁着嘴,视线停留在她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左臂上。
严静姝勉强笑了笑,“没事,没伤到骨头。”
知道她要强都是性子,小赵装作庆幸的模样夸张地抚了抚胸口,“菩萨保佑,我都吓死了,一边哭一边给土鸡拔毛,快尝尝,我熬了三个多小时,里头还放了红枣,枸杞,炊事班的人都说这些东西补气血,我怕姐你嫌腻,把熬出来的黄油都撇了干净,我给你,盛一碗出来,趁热喝。”
严静姝看向严司令,严司令抹了把脸,淡淡道:“没敢告诉你妈,怕她受不住。我跟她说你最近出门学习,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
所以小赵才没在家熬汤,只能去炊事班蹭锅灶用。
严司令和小赵把她扶起来坐着,小赵好细心地给她戴上围裙,一扭身到门外拎进来一个长方形的木板架在床扶手上,絮絮叨叨,“姐你好好养着啊,你那个通讯员我也给她送饭呢,我听说就是躺一夜,代谢了人就好了。”
“等素娟姐好了她就能给你洗洗头,擦擦身子,你就安心在医院多住几天,养得气血充足了咱再回家。”
“明儿一早我去集市多逮两只老母鸡,人呀哪里不舒服了就得补……”
严静姝捏着勺子忽道:“爸,盛世那边你去了吗?”
严司令一听盛世两个字就气不顺直翻白眼,“他堂堂盛总,还能吃不上饭?你可别瞎操心了,顾好自己吧。”
“我想去看看。”严静姝放下勺子。“小赵,把鸡汤分出来一份,你拿去给小秦。”
小赵气鼓鼓地舀了一碗,看着保温桶里还剩了一大半,不高兴道:“姐,姐夫一个男同志喝啥鸡汤啊?阿姨说了,男的阳火旺,不能补。”
“你要真不放心,我去食堂给他打点菜粥啥的,清淡又养胃。”
严司令点头,小赵这孩子就是会说话。
严静姝没接话,掀开被子下了床,小赵忙去够盐水瓶,严司令气得不轻,“你,你就不能当他不存在?就非要伤成这样了还这么主动吗?”
“爸,到底是他救了我们,我去看望不是应该的吗?”
“你是她的妻子,他不应该救你吗?这是他的责任,更是作为丈夫应有的担当!”
面对严司令掷地有声的话,严静姝默了默才辩解道:“没有谁必须为谁死,这不是责任,这是道德绑架。”
“你要气死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走了又回来的,他那是良心不安,是怕后半生都活在噩梦里!”
严静姝闭了闭眼,面色平静,“且不说他的价值,就是普通群众,我们作为军人也义不容辞要保护他们。”
“那不是群众,是你的丈夫!”严司令多自己女儿少疾言厉色,但这次,他真的非常生气。“严静姝,你可以坦然面对狼群,直面生死,为什么就是不敢看看你的心,不敢面对盛世他根本不爱你这件事!”
病房外的盛世低垂眼帘,推门的手又缩了回来。周助理搀扶着他,也没催促,就那么陪他安静地站着,听着病房里父女俩的对话。
许久才传来严静姝带着叹息的声音,“你和我妈结婚的时候相爱吗?打证前甚至都没见过面,不也过了一辈子。”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不幸,我们这样努力拼搏,为的不就是拨乱反正,让下一代人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走我们的老路!”
“静姝,你还记得那天你来办公室找我说过的话了吗?你怎么说的,你要离婚,你下定决心了,只等盛来,你会找他好好谈谈!”
门外的盛世缓慢地抬眼看向病房门,一贯儒雅的清俊面孔现出一丝阴翳之色,永远运筹帷幄的掌控感生出罅隙,他微微扬起头深吸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了。
周助理边走边回头看,“盛总,咱们不进去吗?一会儿要回鹅州府治疗了,就是再不情愿,还是要告个别,不然落人话柄……”
盛世脚步不停,只侧目看了眼周助理,周助理被他镜片后阴戾的眼神吓得一缩头,忙闭上嘴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着。
而一门之隔的病房里,严静姝颓然地坐在床沿边,严司令哪见过一向很有主见,又总是雷厉风行的闺女这样怅然无措的另一面。但为了以后,他硬下心肠与她对峙着。
“爸,盛世救了我一命,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来看看他。这是我做人的原则,而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妻子。”
“我真的想明白了,我对他最初是年少慕艾,后来十几年的青春是不甘,现在,是想为自己活一次的释然。”
她抿紧唇,她再无法欺骗自己,在以为必死无疑的那会儿,她脑海里出现的不是盛世的脸。
她的可惜另有其人。
“我去找他说清楚,好聚好散,谁也不必觉得亏欠谁。”
“毕竟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严司令背过身去,“小赵,你陪她一块去送鸡汤。”
两人正要出门,严司令又再度开口,“如果他说什么离婚会影响你的前途,影响盛家声誉,那都是狗屁!也恰恰证明了,在他心里这些身外物都比你重要。”
小赵一手提着保温桶,一手举着盐水瓶,两人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到男士病区,甚至不用打听就找到了盛世。
因为周助理在门口蹲着抽烟,脚边铺着卫生纸,纸上七八个烟屁股。
听见脚步声后他猛地抬起头,眼里迸发出浓浓的哀怨,“夫人,你怎么才来?”
小赵斜眼看他,阴阳怪气道:“呦,这是谁啊?蹲这抽烟我还以为扫楼的大爷呢,原来是周助理啊。”
没等周助理皱眉,他又悠悠开口道:“咦?盛总的家都能当,怎么这会儿被撵外头蹲着了。”
“嗯,一定是周大助理自己喜欢。”
周助理一脸的难以置信,音量抬高,惹得路过的人驻足指指点点。“夫人你,你就这么看着他羞辱我吗?他算什么东西?我在盛总身边多少年了,就是夫人你,你也不能这么跟我讲话!”
病房的门从里面拉开,露出盛世精致斯文的面庞。他纯色惨白,没有眼镜的遮挡,眉眼间的倜傥春色便泄了出来。
他扶着门框侧过身,“静姝你来了。”
严静姝能看懂他眼底的疲惫,迟疑了下,“给你送鸡汤,你不舒服,那我过几天再来。”
她总是习惯看他脸色,不愿惹他不悦。
见严静姝当真要走,他捂着胸口咳了起来,原本梳的整齐的刘海滑落下来,慵懒肆意地随着他身子的颤动在眉眼鼻侧来回扫过。
周助理忙要去搀扶,却被盛世一个眼神止住。他甚少在公众场合不假辞色,但这次却动了火气。“周助理,如果你学不会尊重我的妻子,也许你可以另谋高就。”
这话极重,叫周助理唰一下白了脸,下意识看向严静姝,没等他缓过劲来,盛世已退开一步,声线低沉沙哑,内蕴温柔。
“静姝,你,咳,咳,进来。”
小赵冷着脸毫不客气地挤过周助理进入病房,他有股子奉旨太监的狐假虎威感,站得笔直,目不斜视,人形桩子般一动不动。
严静姝尴尬极了,轻咳一声对他道:“小赵你把汤放下,出去等我。”
小赵哀怨地瞪了盛世一眼,跺着脚出去了。“姐,你伤得厉害,医生说要卧床,别聊太久,也别情绪激动,啊。”
“我就在外头,有事你喊我一声,啊。”
看着男妈妈一般的年轻大男孩,严静姝已经无话可说了,麻木地点了点头。
盛世滴了一天的消炎药水,人都有些浮肿,但因为要转院治疗,这边的烧伤科医生只简单地进行了隔离包扎处理,他不能躺卧,哪怕坐在椅子上也挺直脊背不能靠着。
两人虽待在一间房内,却一时无话。
直到盛世再度咳起来,严静姝给他倒了杯水,凑地近了,便清晰地感觉到他作为男人的那种侵略性。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太复杂,严静姝看不明白,就像这些年她虽和他挂着夫妻名头,却怎么也走不进他的世界那般。
直到盛世低叹了口气,抬起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捋回她耳后,温柔深情,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撕裂的薄膜。“静姝,你愿意和我回鹅州府吗?”
严静姝一怔,下意识后退半步,“啊?”
“夫妻就该生活在一起,两地分居早晚要出问题的。”
严静姝皱着眉头没有开口。
“我会在鹅州府再买一套房,等岳父岳母退下来就去鹅州府定居。他俩想看女儿,或是外孙外孙女,只消穿过花园景观就能来。”
“你若不想退役,可以调去鹅州府卫戍部队工作,或是南JWJ总队也可以。”
他掸了下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眸静静看着她,“是我这些年轻慢了你,还好,咱们都还年轻,未来还很长,我会尽全力补偿你。”
严静姝沉默着,恍惚着,慢慢地回过神来,她迷惑不解,她无法自洽,她拧着眉问他,“好奇怪盛世,这些事困扰了我许多年,原来只要你愿意解决,竟这么容易啊!”
她眼底的痛意赤-裸着任他检视,“为什么要在我决定放弃的时候忽然给我看答案,叫我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我越努力越是做错。”
“婚姻这张答卷我怎么努力都考不及格,原来不是我的问题,是你故意设置了门槛,是你人为增加了难度,是你不肯给我答案,叫我一直留级,自卑,回避,乃至自我厌弃。”
盛世敛去笑意,头一次把她放在平等的位置审视,对话。“对不起,是我太忙了,压力非常大。你知道的,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就格外看中科研能力,可恰恰那是我所不擅长的。为了继承盛家,我必须花费更多时间,更努力地工作,而且,那个人是你,因为你……”
他站起身走到严静姝面前,他身量高,微薄的光线被挡在窗帘外,也被他成年男性的身躯遮住,他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她曾误以为是港湾,可现在却生出了庞大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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