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气十足的喝声隐带真气,隔了老远都能清晰入耳,短短几息漆泥玉二人身旁之人就慌慌张张地四散开来。
她冷眼旁观,睨着人群中一紫衣锦袍的少年人,那少年正被几位文武袍官员护在身后。从那几名武官的举止来看并非第一次处理这等妖邪祸事,分工明确,人群疏散得很快。
“问天塔脚底下都有邪佞,平京这是变成了个妖精窝么。”李奉春取笑出声。
身旁就是个茶棚,供工人们歇脚用的,漆泥玉没理李奉春的话,抬头估摸了一下承重柱的粗细,随后足尖一点整个人若冬日飘下的雪花般轻飘飘借风卷了上去。
人群熙攘,竟也没人注意到她。
不,有一人。
漆泥玉胡乱转着的视线冷不丁和人撞上。
人群正中的那位天潢贵胄正自层层包围下朝漆泥玉望来,水泠泠的瞳仁是最纯粹的黑,眉眼傲气横生,面容白皙。她一怔,蹙眉探究似地深深看他一眼。
然后耳尖地听到一声嗤笑。
“……”漆泥玉无言地回头,仰脸看向紧贴她身后站着的李奉春,用挑起的半边眉问他笑什么。
“好个俊郎君,你盯着人家作甚。”李奉春凉凉一笑,耷拉下眼皮不太高兴地睨她。
“眼熟。”漆泥玉吐出两字。
他看到了地上乱窜的“妖物”,忽正经了神色,顾不上再和漆泥玉贫嘴,捏着漆泥玉下巴将人转过去,道:“巧了,地上乱爬的那位我也眼熟。”
只见被几位披甲士兵持长枪围困在包围圈中四肢着地乱窜的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娘,此刻匍匐在地,一对尖牙自口唇间露出,滴滴答答落了满地零星血点。
看上去凶得很,围着的一圈甲兵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敢下手还是没寻到时机,居然架着长刀长枪和那妖物陷入了僵持。
“在哪儿见过?”漆泥玉纳罕侧目。
李奉春寻常皆跟在她身边,什么时候有了她不认识的熟人?
“碧春堂,女伶之一。”他道。
“动手!”又是那道带有真气的喝声,漆泥玉闻声望去,恰见出声的是紫袍少年身侧一位玉面武官,端肃面容正气凛然,一声令下后周围惊疑不定的长刀士兵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齐齐朝着地上那呲牙乱窜的妖物砍去。
可惜那妖物竟似刀枪不惧,肉身被乱刀砍了个破破烂烂仍满地乱爬,连句痛苦的哀嚎都没。
怪哉。
冷眼旁观的漆泥玉蹙眉看着,却见那妖物行为举止颇为奇怪。寻常妖物化为人形必经百年道行,就如白道洽,言谈举止几与常人无异,不会如同未开智的野兽般以人形满地乱窜。
尖利齿关间落下淅淅沥沥的口津,粘稠得落地后还藕断丝连,随着那妖物腾跃转移间在地上留下凌乱湿痕,和血液混杂在一块好不狼狈。
“不对劲。”她低声喃喃,随后竟一言不合飞身而下,直冲那人群中央而去。
李奉春再次没跟上她的思绪,诧异地在原地瞪大了那双剑目。
漆泥玉下山后还真是改了性,怎么热衷于管上闲事了。
他眼风一扫,就见那紫袍少年眼珠子紧随漆泥玉而下,合着这老半天他都没移开过眼。
总不能是因为这小子长得对她胃口了吧?
李奉春忽然感觉到一阵从心脏传向四肢百骸的异样抽动,连后牙都酸痒得叫他忍不住咬了牙。这感觉很熟悉,杜府灵堂内那位“琅婳”胸口插刀唤他夫君时也如此发作过一次,好不讲道理。
漆泥玉一跃而下后就地拍了张黄符,以此为中心骤然荡开的金光绕过凡人如游蛇般直冲那怪异的妖佞而去。
那刀枪加身吭都没吭一声的妖中豪杰却像被一张符戳到了痛处,尖利嚎叫伴随着骤然倒飞出去狠狠砸在木料上的狼狈身影贯穿在众人耳边,在场所有人都痛苦地侧首捂住了耳朵,只漆泥玉面色不改,肃然起身后再度抬手。
那柄小弓已搭上银箭,箭尖直冲扑在地上狼狈喘息的女娘而去。
势如星子的一道箭光并未射中那妖物,而是狠狠扎入木料之中只留下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只见那妖物在漆泥玉持弓射箭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沛然杀气,强撑起近乎支离破碎的身体后怒吼一声直冲她而来,身形快到众人只能看到左右奔袭的残影。
方才围困之中竟是完全没有逼出这妖物全力!
人群外李奉春瞳仁紧皱刹那,身体下意识就要往下冲,却看清了漆泥玉岿然不动的身影。
“……哼,妖女,吃些苦头才好。”心里头这么想着,心却实打实吊了起来。
漆泥玉手上小弓未收,看清那女妖行动不受重伤限制后便以鬼魅难明的奇诡步伐步步后退,竟然能在不回头的前提下精准绕过身后四散围站看热闹的众人。
只是那妖物可没这本事,迅雷般横冲直撞撞飞了不少**凡胎。
手上小弓未停过,漆泥玉在一片人仰马翻中沉目后退,手上时不时射出一箭,也不见冲着那妖物心脉,反而东一发西一箭,有的扎在地上,有的没入廊柱,只有零星几箭狠狠射中那不成人形的血影,阻断她冲路人挥袭而去的利爪尖牙。
“哪儿来的女娘捣乱,速速下去休要伤及无辜!”
抬脚避开直冲他小腿而来的一箭,岑嶂面色铁青地看着眼前乱作一团的包围圈。
“妖刑司掌事漆泥玉。”
泠然声音掷地有声,漆泥玉于妖物紧张追袭下微一抬眸,撞上岑嶂的眼眸后轻蔑一笑。
“我不来保不准你们天黑也降不住这傀儡,不痛不痒的几刀就算将她砍成肉泥也不耽误这邪物飞身于将军颈上将你捂得昏晕过去。”
岑嶂护在紫衣少年身前,闻听此言后蹙紧眉梢,俊美端方的脸上已带不喜。
妖刑司漆泥玉,这六个字近些时日没少出现在朝中诸位官员口中。
谁也闹不清崇元帝此举是待如何,放着镇国寺能人不用偏生叫人上山请了洪都阁化外神仙下凡来降妖除魔,违背旧制给了“听调不听宣”的特权不说,还要在重金修造问天塔的同时拨出远超规制的奉银来养活这位掌事。
崇元帝原话是这么说的:“天外天神仙琼浆玉液珍果仙禽养大,不受七情六欲挟裹,未受凡俗苦楚,我只一介庸俗之人,只剩金银以供奉。”
人皇说这话时眉眼和缓,笑意温和,看出半点当年秉兵逼宫的血煞气。
可惜他是他,众官员是众官员,都是人精谁也不乐意看一黄毛女娘拿上比自己高出那么多的俸禄还能得皇帝宠信,弹劾漆泥玉的奏疏雪花似的往上递,谏垣那帮鹰犬没少趁这机会党同伐异,反咬一口说是朝臣蔑视帝王尊严不尊君令。
因着一个妖刑司,朝堂很是鸡飞狗跳一阵。连带岑嶂对这位掌事也没什么好感。
漆泥玉说罢就不再理会岑嶂变换莫名的神色,射出最后一箭后正襟危立止步在人群之后,明目直视那再度腾跃而起凌空扑来的妖物。
轻轻一笑,她并起二指竖在唇前,声音温柔:“阵起。”
“嗡——”
“退后!都退后!”岑嶂凝目,正色拦住身边还欲往前去的护卫,着人去疏散那群惊惶失措下四处躲散的民众。
只见先前落箭之处彼此勾连,竟是结成一张金光灿灿的巨网,骤如活物将那半空中的血淋淋妖物扑杀在地,也看不清那些浮于空气中的金丝是何动作,层层捆缚在妖物身上将它捆成了动弹不得的模样。
有女童懵懂无知,好奇地伸手去触碰空中金丝,岑嶂眼尖看到正要去拦,却发觉那女童毫发无伤,于妖邪处霹雳性格杀伐果决的金线在她手边无声无息溶散在空中,落地尽成逐渐消散的金尘。
良久都无人动作,有的怔忪,有的警惕,还有的痴痴望着漆泥玉久未回神。
“阿姐,好道法。”李奉春这才懒洋洋从茶棚上跃下,束着的黑发晃悠几下,人已到了漆泥玉身侧,他轻轻一笑,斜睨着岑嶂身后仍未回神的那位紫衣少年,言语间带上埋怨。
“看把人家小郎君吓得。”
“……多谢掌事相助,带下去。”岑嶂上前一步挡住李奉春打量紫袍少年的视线,文武袍上溅落不少血渍也不见他神容厌恶,神色如常地冲漆泥玉抱拳行了一个同辈礼后一招手示意手下把那动弹不得的东西抬下去。
“慢着。既是妖物就归妖刑司管,还是交由在下带回刑堂审讯才妥当吧,您说是不是,岑将军。”
“你识得我?”岑嶂诧异道。
“伏胜将军岑嶂岑从明,师从先镇北将军裴婉音,后经静安王提携掌禁军,猜得不错吧?”漆泥玉笑靥浅生,破天荒地冲他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同辈礼。
“你身后那位,若我所猜再不错,该是静安王膝下某位郎君。”
岑嶂身后之人闻声冒出半颗脑袋,双眸明亮如星,灿阳下是不输李奉春的秀致,他似笑非笑打量着同样暗自打量他的李奉春,忽地开口道:“漆娘子收不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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