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你个头的徒。”
李奉春抱臂瞟他,冷哼。
“奉春,不得无礼。”漆泥玉佯叱一声,不过也未回答那少年的发问,反而弯眼笑笑。
“不知郎君家中行几?”
李悯徊自岑嶂身后步出,正色拢罢不见凌乱的紫色箭袖,行了个小辈礼。
“静安王嫡长子,李悯徊,见过漆掌事。您大可唤我平钧。”
可真是尊卑不分了,李延霆的儿子给她漆泥玉行礼。
漆泥玉侧身让过,眼尖地看到他颈侧上两个血点。想起妖物利齿上那些血渍,漆泥玉心下已有了考量。
“平均?”她讶异抬眼。
“平钧,”李悯徊颔首,“秉轴持钧调阴阳。”
“哦,平钧……收徒一事须顺天时地利,不是话落定音的小事,不过若是对此道感兴趣,郎君可常往妖刑司,教些寻常术法还是不在话下。”说着,漆泥玉从袖中摸出拇指长的净瓷小瓶,递往李悯徊。
“伤处尽早处理,这是些处理妖毒的伤药,由我那精通医毒一术的师姐所制,若不嫌弃郎君自可带去用。”
李悯徊接过后小心收入怀中,若有似无地朝面色不虞的李奉春投去一眼,笑笑应了。
“掌事,这妖物当街作乱袭伤静安王世子,按律……”
“岑将军,不若就让漆掌事带回去,妖刑司不就是掌管这套妖佞作祟的?”李悯徊止住岑嶂话音,后又拱手道:“逛了这会儿也累了,将军,掌事,容平钧先行回府。”
漆泥玉顺心如意后面上笑意更盛,行了一礼后目送李悯徊登车离去。
“阿姐,他既是在这儿待过一会儿,何不向他问问建白兄他们去向呢?……”李奉春困惑不解,等周围人散得差不多后问道。
李悯徊乘车出去很远,才冷笑一声拂落小几上青瓷茶杯,抬脚踹在恭谨跪在身前的仆从身上。
“她没认出你。”李悯徊笃定道。
地上跪着的人一语不发。
李悯徊并不在乎,只是仍在气头上,又踹他一脚后压低了声喃喃,“不问我那几个道士的去向,也没打探我去问天塔的目的……是她太蠢还是太聪明?……哼,无所谓,东西送入了妖刑司,不愁她不来找我。”
越想越来气,李悯徊不痛快地在辘辘远走的马车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漆泥玉二人自然不知晓。
只是在李奉春问完那句话后,漆泥玉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看我做什么?”李奉春愣愣。
“往后见了李悯徊就走,不要与他多说话。”她淡声。
“为何?”李奉春一头雾水。
“怕你被他卖了还以为自己占便宜。”像是嫌弃至极,漆泥玉拂袖蹲在那已经不成人形的妖物身前,伸出一指摸了摸她额头。
漆泥玉最恨被人牵着鼻子走,李悯徊有胆子给她下套,就做好被她掀翻笼彀的准备。
“好啊漆泥玉,这才一个照面你就捧高踩低上了,我跟你**年到你嘴里竟还是个不如他的蠢货?”李奉春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难以置信地低头俯视漆泥玉。
这回换她一头雾水。
漆泥玉不耐烦地翻个白眼,扬声:“你倒是聪明,捧高踩低是你这么用的吗?你哪儿比他低,个头么?”
“……那倒不是,我还是比他高些的。”李奉春摸摸鼻尖,眼看漆泥玉又气得隐隐翻个白眼,他蹲下身去讪讪。
“那失踪的几位怎么办?眼看天都要黑了。”
“先回妖刑司。我们不急自有人急。”
李悯徊转这一遭势必是想将她引到某处去,偏偏漆泥玉不愿遂他的愿,硬是没开口,不过既然弄清楚了背后使手段的是谁,后面就好办许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绑了那血淋淋的妖物回到妖刑司时,出来迎人的是蒋殊文,那两位今科进士之一,名列二甲第七,听闻祖籍关内人,往上数十代都没能出位进士,他是让祖坟冒青烟的一位。可惜,却连翰林都没进,屈才来了妖刑司。
“掌事。”蒋殊文从雨后湿漉漉的台阶上匆匆迎出来,神色惊惶。
“出什么事了。”漆泥玉问。
“均礼,均礼道君把自己关到了屋子里,已许久没动静了。”看上去是吓得不清,想也知道均礼出来时会是个什么尊容,念了十几年圣人之说的儒士自然是骇得满脸煞白。
“无碍,过会儿我去看看。”
漆泥玉一指被李奉春臭着脸扛在肩上的妖物,又点点蒋殊文,笑眯眯道:“接过去,放在刑堂就好。”
蒋殊文这才看见那骨肉翻卷出来的奇怪物体,当即脸色又一白,在扑鼻的血腥气里踉跄着扶墙吐去了。
反应好慢的读书人。
漆泥玉恶作剧成功,在李奉春无奈看过来的眼神中轻哼一声,示意他把那妖物弄去刑堂,总不能真让那胆子针尖大的蒋殊文去搬。
夏日的雨总是来去匆匆,她去问天塔时将将止住的雨丝现下又有作祟的势头。顶着粘腻湿凉的空气来到均礼房门前时,漆泥玉只听到一声重似一声的喘息和呕吐声。
心下一松,这是快要缓过劲来了。
推门而入时,房间中漆黑一片。
现下虽然天色略有阴沉但日头还未落,自然不是正常光景。是均礼用了阵法。
一步就从光亮处迈进一片浓稠暗色,骤然失去视觉,漆泥玉在门口站了良久。
直到那阵下意识翻涌起来的战栗和恐慌歇下来,才轻声唤道:“均礼。”
黑暗中似有庞然大物迅疾袭过,带着血腥气的吐息幽幽吹拂过耳畔,使鬓边碎发于漆黑一片中战栗浮动。
“小师叔……别看我……嗬……嗬……”古怪嗓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沉闷如天边闷雷,尖啸处又似钢针贯耳。
可漆泥玉神色不动,只缓声道:“我看不到你的,均礼。”
漆泥玉能感觉到自己身侧有什么东西缓缓呼吸,吹拂起她的发,又在吸气时使其缓缓下落,可她没动,只是在扑鼻的血腥气中无奈低语。
“你把小蒋吓到了,在大门外吐了好久。”绝口不提是她吓得。
“抱…抱歉……”均礼慢吞吞道,忽又呕出一口,一股古怪的味道顿时弥漫在房间内。
“是审白道洽时太过激进……我……急着出去寻荣菖……呕……师叔……师叔……呕……”
要做到最好的刑讯,就要把自己剥离于人类的身份之外,肖似恶兽,拼尽全力去折磨自己的猎物。
均礼生性和善,只有在地牢中剥离出自己的人性才能尽情做禽兽。没人知道他都怎样去讯问猎物,只是经他之手的罪犯鲜少有不疯的。
每次刑讯之后的均礼都会将自己关在某处,整理好心情后才又是温柔唠叨的均礼。
“师叔……”
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声音,随后是浓郁的血腥气靠近,有东西趴伏在漆泥玉后背,粘腻湿滑的东西自颈侧蹭过,紧紧缠绕到胸前。
“我在。”
漆泥玉一动不动,任凭背后之物一点一点变回均礼的样子,最后是熟悉的身体自她身后疲累环拥住她。
“荣菖找到了吗?……”
“还没有,师兄师姐也不见了。有人在以他们作饵引诱我。”
“如果连建青师伯都被困住……那很难办吧……”均礼声音难掩忧虑,房间内阵法缓缓消退,逐渐露出他疲累担忧的眼。
漆泥玉打量了一下四周,整洁一如往常,那些秽物不知去了何处。
“无碍,恰恰是他们全部消失才安全。”漆泥玉安抚地拍拍他搭在她肩头的脑袋,缓声:“你好好歇歇,这事交给我,我会把他们每一个都好好带回来。”
刑堂内。
李奉春立在那不成人形的妖物身侧,歪头打量,漆泥玉进来他都没有察觉。
“确定她是碧春堂的人?”漆泥玉出声。
乍然响起的女声将李奉春唤回了神,他嗯了声,漫不经心。
“将均礼哄睡下了?”
漆泥玉奇怪地瞧他,后蹲下身打量那女伶,敷衍道:“话说得像均礼是什么奶娃娃。”
“哼。”李奉春抱臂看着,“那日去碧春堂寻赵煜,曾与她打过照面,看穿着打扮是个小有名气的,起码比春情过得好。”
“她并非妖物,而是中了什么傀儡术。”
“又是那个云行儡务?”李奉春扬眉。
“不……比那个还要难办许多,看她额前。”漆泥玉纤素指尖点点那血渍干涸的脑门,只见她指尖所指处一片乌黑。
“什么意思。”李奉春蹙眉。
漆泥玉没有废话,往那处弹指一敲,声似空壳,随后她只是用指尖轻轻一戳那女伶额上就破开一道狰狞血口,只见她前额颅骨内是一团棉絮样的组织,正往外汩汩流出紫黑色粘稠液体。
“嚯!”
李奉春骇得往后跳了一大步,忙忙乱乱往堂外一瞧。
“幸亏蒋殊文不在这,否则昨夜吃的也得吐出来……这是什么情况?明明身上流的血还是正常的。”
“不知是什么歪门邪道,阴邪至极。”那妖物即便如此都没死绝,仍微微喘息着在地上震颤。
明明已经骨折肉烂全无人样……
活像个肉团。
这场景实在瘆人,李奉春打了个寒战:“这还了得,若是弄上这么一支军队,何愁大昱无力收复北境十三城。”
越聪明的人越容易走上歧途。
自古邪术最是容易招惹一批又一批的人为其前赴后继。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害……会不会是修复云行儡务的那位邪修重出江湖了?”李奉春忽地开口。
“不会。”漆泥玉斩钉截铁。
“为何?”李奉春问。
漆泥玉笑眯眯:“因为你口中那位修复了云行儡务的邪修,就是我。”
李奉春:“……”
李奉春:“?”
他面无表情往后退了两步,漆泥玉好整以暇蹲在原地仰脸看他。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李奉春拧眉痛斥。
“和你说了你待如何?”漆泥玉眯起眼狐狸似的笑看他。
李奉春干笑几声后毫无感情地开始鼓吹:“云行儡务真是史上最好用的符术,修复它的大能更是玄门之光,经天纬地的天才。天哪,是谁修复了这等旷世神符?竟是我阿姐?天君啊,是我阿姐!我李奉春何其有幸能做漆泥玉的义弟呀!”
“……贫嘴。”漆泥玉,弹指一道符晶不客气地弹上李奉春脑门,将人痛得惊呼一声后终于老实下来。
一日后,漆泥玉先等来的不是荣菖几人失踪的消息,而是宫中传来之密令。
李玟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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