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新晴,长安的街坊人流涌动不息,叫卖声此起彼伏。
常祯在马车里贪恋着看这一切,只觉得十年恍若如梦。
用上上辈子的那句玩笑话来说,十年前我是个天真无邪小男孩,十年后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妈妈了。
她上辈子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满怀着深深的眷恋,将孩子托付给柏燃,就是她能为那个女儿做的唯一一件事。
她知道,柏燃总是会答应她的,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
前世,她做过七次皇后。今生,重生回自己还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皇子的时候。
面对宠冠后宫的皇贵妃,偏心至极的父皇,随时可能爆雷的女身,十年后山河破碎的天下,常祯决定今生今世自己的眼泪只为权力而流。
第一步就从争夺储位开始!
常祯转头看向沈嘉恩,她是自己最信任的女官,从七八岁就跟着自己,自然也知道她女扮男装的身份。
“嘉恩,取我的镜子来。”常祯这次出行少见的摆出了全副仪仗,这马车与其说是马车,不如说是一间小屋子。
“少见殿下这样郑重其事呢。”沈嘉恩蹙眉。
常祯接过镜子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容。
镜子里,她是个温柔大方的男孩,还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笑眼如星,智珠在握。
比前世的自己少了怯懦,更添几分从容。
的确是一位礼贤下士、柔仁好儒的皇子!
常祯放心许多,“昨天让你和小柳儿放出的消息怎么样了?”
“这倒简单,终归这都是实话,殿下和那个比就是天上地下,他原也不配比。只是殿下从前不愿意争罢了。谁不知道殿下仁人爱下,泽被四方呢!”
“泽被四方这还谈不上。”常祯不紧不慢地道。
沈嘉恩把常祯的镜子收好,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担心道:“殿下肯争取坊间舆论是简单,想要杀了博望侯世子就难了。想要让博望侯世子死在二皇子手上更是难上加难。我只不明白殿下为何非要亲自来,这太冒险了。难不成柏大人说的都是真的不成?”
常祯看着嘉恩气鼓鼓的样子,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上回在国子监的时候柏燃说有那变态杀手非要寻求刺激,赶着在衙门办案的时候围观不是。
只是这容砚已经怀疑我是个女孩,这两天行事也不慎妥当,若叫他坏了我大事······”
常祯悠悠地用茶碗盖刮下浮沫:“不能看着他死我是不放心的。”
沈嘉恩闻言也知道常祯并不是一时意气,她早疑心这容砚是不是冒犯了殿下,毕竟殿下脾气是在是太软和了,这一年多都跟这容砚走的极近。
若按殿下以往,是不会杀了容砚的,
柏大人知道殿下身份的时候,跟殿下的关系还不如现在的容砚。
那想来想去只有是这容砚该死了!她只恨自己没用,行事不周全,不能叫殿下放心,不然也就免了殿下这一路的辛劳。
看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车外游人如织的主子,沈嘉恩不禁好奇
“殿下,只动用两枚小卒子就能使敌方将相对杀,这不可能的吧?”
看到嘉恩瞪起圆圆的眼睛,常祯不禁失笑,暗想:“这时的嘉恩还是个未经多大风雨的小姑娘呢。”
这时候的嘉恩眼睛炯炯有神,总是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谁能想到她饱经风霜,双目失明的时候。
还记得柏燃带自己逃走的路上,遇到了时为使节的顾萍生。只是一个多年前的故人,话都未说过几次,嘉恩却立刻听出来他的声音,跪求他为一行人指个明路。
不知道嘉恩吃了多少苦,才能从双目渐盲到依靠听觉与常人无异。
她总是非常要强的。
在掖庭,没有一个人不以折磨常祯为乐。
剩饭如果能吃到五分饱已经是好事,就连馊饭也是时有时无。嘉恩也跟着自己一起被打骂羞辱,要帮笨拙的她来做活,还要费心做一些绣品找人换一丁点钱。自己受不了折磨,已经打算屈从质库总管太监张怀忠。
嘉恩目眦欲裂,张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我费心护着你不是图你回报我什么,是我自己愿意报恩!我只盼你自爱自重,别把我对你的尊重都变成笑话!
你是祯,是吉祥的预兆,是天降的祥瑞!绝对不能自甘下流!”
嘉恩对常祯来说一直是端庄温柔的大姐姐,就算知道她性子里不少好强倔强,何尝想过嘉恩会隔着君臣之分打自己一巴掌。
然而这一巴掌不是为嘉恩受的苦打的,仍然是为了常祯。
前世,她一辈子似乎都在为了常祯活着。
常祯想到这里,脸色愈发暗淡,心中杀意更浓。
一切的孽都从容砚开始,那么就让这一切都在今日结束吧······
“嘉恩,你不用担心。”常祯将茶碗轻轻放下,桌上发出来一声沉闷的声音。常祯的用温柔的声音安抚着嘉恩,笑道:
“这世界上没有杀不了的人,只有还没用对的刀。”
“殿下,到了。”嘉恩悄声提醒。玉辂车缓缓停下,随着环卫官、左右金吾仗也停下,有宦者高声唱“恭王殿下下到。”
伴随着宦者的声音,常祯就着嘉恩的手缓步而下。
她从来不肯踩着太监的背下车,身边之人都知道她的毛病,早就给备好了木质的脚踏。
七龙伞、方伞、羽葆幢、白泽旗此外还有孔雀扇都被常祯叫停在此处,只留下了双龙扇跟着几人以表身份。
有魏一朝,常以仁惠爱民标榜。哪怕是皇帝出行也并很少封街,这会儿不免有些看热闹的人。
见国子监迎驾,和王也进去后,不少人都放声讨论。
“诶,你看见没,那就是和王殿下,是官家的第一个儿子啊!”
“真是神仙中人,怕是玉粒金莼养大的,跟咱们不一样,听说皇长子最仁慈了······”
有声音渐渐高起来“我也听说了,之前有个侍女不小心跌破了殿下母妃所赏赐的珍宝,殿下却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为死物损伤生命,只让人打了她三下戒尺。”
“我也知道,昨夜三更天殿下读书饿了腹鸣,都不让准备夜宵。今早有人问了才知道,这皇宫里规矩大。若要是殿下夜里饿着,以后日日都得备着吃食。”
“可不是,不然殿下以后再饿了怎么办,要是不备着,那就是第二回犯错了,必要重罚的,若是备着,就不管殿下传不传膳,都得日日抛费。”
“怨不得读书人都说皇长子人善贤德的······”
“不错,殿下师从柏大学士,久慕圣人学问,是最好儒术的。”
“那怎么三皇子······”
这些议论自然是常祯命人散播的,长安市民生活富足,大多粗粗认识些字,自称天子脚下的笼袖骄民。不过是几句闲话,谁都是敢说的,就连官家的事他们也敢说呢。
这些人看似对皇位的争夺毫无用处,但得罪了他们,在士大夫那里一般评价也不会高。
一者,士大夫也要顾及民间物议;二者,一旦士大夫在民间臭名昭著,基本上就是自绝仕途,被开革出士大夫行列,用常祯第一世那的话,叫社会性死亡。
除非常祯的便宜父皇死保,这人基本不可能再为官,即使他愿意保,有这个脸皮被万人唾骂的也不多。
说实话,那些能被自己父皇死保的也不会是自己所能争取的部下。
常祯回神踏过国子监的台阶,便看到国子监中接驾的祭酒、教谕以及寥寥的监生代表跪地迎驾。
常祯大步上前,微微俯身,做出搀扶状。
“诸位大人快快请起,折煞小王了。”又一一到几个监生面前,伸手示意免礼。
“免”虽是轻轻一个字,常祯缺立誓要把姿态做足。
第一世她是一个纯粹的零零后大学生。第二世她是一个只带着现代零星记忆的古代少女,三从四德、封建礼教和女扮男装的身份一起束缚着裹挟着她。
今生跳出窠臼,以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些所谓读书人、士大夫颇有些不同的想法。
就比如这个行礼免礼,你若真的是一见到他们,直接免去行礼,或是搀扶时弯腰太过,他们反而并不十分称意。
封建礼教就是一层压迫一层,他们跪拜你自然也有人跪拜他们,如果皇权不再至高无上,那么他们再更多更低级的官民面前也就平平无奇。
谁又在他们面前诚惶诚恐呢?
他们要的是特权,不是平等。
所以当代所有的道德君子渴望的是仁慈但又不至于走下神坛的仁君,是愿意和他们一起维护礼教的圣主。
“臣启禀殿下。”国子监祭酒林昂是个大嗓门,多少教谕都偷偷抱怨过他还是应该留在御史台,跟他的好友文示一起发光发热,一直在国子监真是屈才了。
林昂躬身道:“仰殿下慈恩,监内学子以读书为要,未有觐见。仅殿下所点名学子顾萍生、白攸及平素课业具为中上者待殿下召见。”
常祯温和地将这几人一一看过,方笑对林昂道:“林大人太客气了,本王伴读柏永灿正准备明春的会试,前日读书大感孤独,无人交流。正所谓理不辨不明,今日特来寻几位年轻学子交流。也是小王劳烦祭酒了。”
“岂敢岂敢。王爷慕圣人德教乃是国家幸事,臣但能尽一份心力也是臣的造化。”林昂身为国子监祭酒自然是礼法最坚定的拥护者,早就对皇贵妃母子挟势弄权心怀愤懑。
今日见了皇长子,身为正统,仁爱好儒又礼贤下士,瞬间大喜过望。
常祯见他上道,就伸手招呼官员都坐下,都叙过官职品阶、何年何榜。
司业姓李,是徐州人士,并非望族出身,当年穷困之中考取功名,至今已经年过半百,仕途之心大灰,倒是格外爱提取后辈,以留给后人余荫。
李司业捻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这小老头正准备再说说几句学生的好话,却听到皇长子仍有稚气的少年之音。
“本王看诸位大人都过谦了。你们哪一位不是文章华彩,一时之选。今日你们在大魏最高学府做授业恩师,可以说是为天下先,何尝不是小王的老师呢?”
常祯自己是知道她下的鱼钩有多大的,但现在自己尚未参朝议政,除了说几句不掉肉的好话业拿不出什么拉拢人的东西。那除了明确的封官许愿,她没有不敢说的。
常祯这话犹如热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炸的几个小官都是心头狂喜,心神如地动山摇。
什么叫皇长子的老师!
自圣上迟迟不肯应大臣请皇长子出阁读书,朝中上上下下为此急红了眼,最后还是柏学士面子大,力劝天子,自带干粮教皇长子读书。
这柏学士已经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人了,何况皇长子他十有**是有大造化的呀!
到时候,皇长子做了官家,他们都能蹭上帝师了!
自大魏开国以来,还从没有帝师不做宰执的,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皇帝尊师,封妻荫子,那是一个读书人能到达的最高地位!哪怕是亲王宗室,也比不过宰辅的地位,毕竟大魏祖宗家法是宗室需经历戡磨且不掌实权!
一想到这里几个年轻教谕的脸都涨红了起来,连自诩不以功名显达为念的李司业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