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就哄哄他们罢了,常祯心知,所谓读书人的至高渴望也就是做宰执。以此时大魏的风气来看,哪怕是天子也要尊重宰执的体面。国子监素来是个清水衙门,说起来好听,但即便是这里官位最高的祭酒,也多有一做十几年,老死不升迁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画饼的最高境界,不就是这个饼画得又大又圆又香甜,让你看得见好像吃的着但实际吃不到嘛。
这些所谓的道德君子几乎是人人陷进了幻想,室内的氛围也燥热起来。常祯冷眼看来,这几个老师加学生,也就只有一人不为所动。
“听说顾生也参加了今科会试?”常祯笑着向室内唯一冷着脸的顾萍生道。
“是。”顾萍生是一个瘦削的少年学子,面容白净,同样的学子服穿在他的身上比别人多了一重风流写意。
但态度也太过冷淡了。
常祯不以为忤,毕竟她前世也听说过这个人,自然知道他狂生的本性。
因此就笑道:“本王的伴读柏燃也在读书准备会试。我见他照着贡院的小隔间搭了一间屋子,每过一段时间就在那里比着春闱考试一次。据他所说这是模拟考试。
小王也见过多有士子不适应考场环境,发挥失常,甚至染上风寒的。”
常祯转头向林祭酒道:“本王愿捐助三千两银子,给国子监弟子搭上几十间贡院格子,此事就劳烦大人操持了。”说着常祯轻轻拱手示意。
林祭酒忙不迭应下,“下官谨遵王爷教旨。”
室内众人喜之不尽,都站起躬身向常祯深深行礼。
常祯心知此行第一个目标已然达到,心中得意,面上笑得更加开怀。
“哈哈哈,国子监是国家培养士子,传播圣人教化的先锋。小王但能稍有助力绝不吝惜。祭酒何足道哉!”
趁着气氛渐渐融洽,君臣将身份略放下一二。常祯又传问白攸,令其在堂上一一呈上自己出身年齿、祖籍父母。
白攸恭敬地在常祯面前跪下:“启禀殿下,学生出身扬州广陵郡,父已故监生白讳邝,祖父举人讳上屿下翮。”
顿了顿,接着道“母广陵郡府学教谕独女刘讳洆,自年青守寡,抚养我长大读书。”
说到这里白攸有些哽咽,他自然知道此时应当自谦,说些什么贱名恐污大王尊耳等自谦的话,或者一开始他就不该将自己母亲的名字报于和王面前,只要淡淡地称母刘氏就好。
但当他有机会能使父母的姓名显耀于人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
寡妇抚养儿子长大是多么艰辛,没有人比他更懂。
他身边不是没有与他出身相类似的人,有的是宗族侵吞财产,反手将孤儿寡母卖了,甚至是分开卖!
有的母亲带着儿子改嫁,孩子改姓不算,从此在继父家中寄居,多有继父家中的孩子视之如仆······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但希望大大王看在贾妃娘娘的份上能宽恕一二。
室内其他人都很惊讶,尤其是一位姓王的老教谕,最是食古不化的,几乎是目瞪口呆。
好胆量!
常祯此时也微微有些惊讶,但也在意料之中。
白攸本身就是自己特意寻找的一柄利剑,如今他自己露出弱点把柄,就不要怪自己趁虚而入了!
至于所谓的冒犯,笑死了,常祯的存在就是对这男尊女卑最大的冒犯,她还能在乎这个不成?
常祯忙起身将白攸搀起来,“卿快快请起。”
“我要多谢卿今日让我知道了一位如古之贤女一般的人物。寡妇能独自守住家业,能抚养幼童读书到举人,还入了国子监,确实是千辛万苦,艰难历遍。卿当好好读书,将来为朝廷效力,为你母亲挣个诰命才是!”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攸受到鼓舞,两眼还红着就笑道:“能为朝廷尽心,能为大王尽力,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常祯此时距离白攸极近,不免看清白攸的衣袖边已经磨损,看样子是穿了太久反复清洗导致的破损。
常祯暗想:“看样子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大魏的举人是没有免税额度的,孤儿寡母当年又免不过被侵吞了许多家业,现在日子过得很拮据。”
常祯伸手拉住白攸,执手相问,“卿何字?”
“学生表字文渊。”白攸看皇长子亲王之尊待自己一个贫苦学生如此客气不免有些赧然。
把祭酒教谕等人都看酸了,不免畅想,当年若官家在潜邸时,自己也才二十岁多岁,正是年华正好,若是也能像这白攸一般,又何至于怀才不遇、蹉跎半生。
至于常祯争储失败的风险他们是不会考虑了,毕竟,常祯虽然年幼,不被皇帝喜欢,也没有在朝堂上建立稳固的势力,但他是皇长子,是无嫡立长的皇位第一顺序继承人。
以糖糖亲王之尊,折节下交你一个普通举子,你凭什么不感恩戴德呢?
连老师都是满心的功名利禄,学生更是酸到牙疼,看着常祯接着相问。
“可有把你母亲接到京城里来?”
白攸惭愧道:“家贫,学生只能宿在国子监宿舍,母亲还在广陵家中。”
“扬州距长安近两千里,我派人接夫人上京吧。”常祯按下了白攸想要下跪的动作,认真与他对视,“你不必推辞,说到底,是刘夫人为人值得人敬佩,小王派几个人接她上京来全是发自我本心的。我知道你是有读书人风骨的人,因此也不好赠你豪宅仆从金银的,真这样,反是小看了你。本王会在王府给你们留一座小院落。”
白攸听到这里哪里忍得住,硬是要跪谢,又被常祯死死按住,“不必推辞,王府虽然斗拱交错上百间,我一个人住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白攸此时终于趁常祯稍有放松才跪下去,感激涕零:“臣叩谢殿下深恩。”
白攸自中举以来再求学就殊为不易,虽然自己也算郡望上的少年英才,但天下英才何其多,自己能考上国子监就已经是历却千难万险,拜入哪些大儒高官门下做亲传他是自知没有那个本事和人脉彩力的。
国子监祭酒是理他最近的四品官,但是祭酒又不管上课,更不会在这上千学子中挑选什么亲传。
和王能知人下士,自己何妨搏上一搏呢,如果自己没有堵上性命的觉悟,又是如何从两千里外的乡下蒙塾走到这满城朱紫的长安!
话到了这个地步,剩余的几个学子更是翘首以待。
常祯也挨个叙话,摆出一副敬贤下士的模样。
倒也对这几人都多了几分了解。这几人是国子监官员挑出的,平时课业都是中上。中国自古就讲究一个谦虚,实际上的上上几乎没人能拿到,这中上其实就是课业保持最优秀的几人了。
周子旭沉稳中正,陈钟盛敏锐过人,蒋晓阑善于数算,钱格深略通地理,各个都是文采精华。
这些人的底细,在常祯出发前,就有小柳儿调查呈报过来,然而此时再面谈,仍是觉得惊喜非凡。
常祯又有一重深想:“想我前世丢失了第一世的记忆,几乎被这三从四德教成了蠢物,哪里又能体会得到人才效力的成就感呢,这想必就是第一世记忆里的“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吧!”
常祯又想起两个本当在却不在的人。
其实早上起床洗漱的时候,小柳儿就寻着空隙把这两个人的事细细说给了自己。
一个是自己点的工部左侍郎之子郑无瑕,一个祭酒和司业私下商议的名单--卫国长公主与韩旋之子韩超。
郑无瑕是是客客气气地向王府投了帖子拜访,说是老家祖母去世,父亲已经上表丁忧,自己也要南下奔丧,又说等自己守孝归家任凭大王驱策,还要举荐朋友,只是被和王否了。
韩超则就狂妄很多,今日一早暗线才传来消息,说是韩超留在家中休息,连派一个小厮给学里告病假都没有。
郑家是自己打了一个时间差。
常祯在郑峪打开丧信的一炷香之后立刻就派人暗地接触他。
他见识到常祯暗桩无孔不入,惊惧交加之下答应陪和王做戏。终归常祯并没有要求郑家即刻阖家投效,而是帮帮场子唱唱戏。
韩超的态度也在常祯的意料之中,之所以顺手牵一下这只羊,也是试探一下这个韩超当不当杀。
说到底,那就是她早已明白世间首要的一个道理:天下凡有敢不服从我的,杀!
这一条要是能讲通,其他的多数也就能讲通了。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是那位金銮殿上的在讲他的道理,将来是玉氏三王和永泰帝在讲道理,后来更是柔然的布勒汗也要跑到中国土地上讲他的道理的原因!
若要是想要他们的道理都滚蛋,只好秣兵历马把自己的道理准备起来!
常祯打定主意,便跟着祭酒到了课室。
还不忘挥手退去那两柄双龙扇。
常祯学着第一世校长和教育局领导的样子,悄悄进入课室听课,看着那个在上课的老助教在上面捋着胡子之乎者也,下头的学生大多数都是听得十分认真,只有几个坐在一起的在那里悄悄传字条。倒也不敢发出声音吵到别人,毕竟就算他们走荫官的路子,也不能传出纨绔无知的名声。
常祯几乎是每个课室都仔细查看,对于学风还算满意。这些小韭菜们都是自己权寄在渣爹这儿的财产,估算着,还差两三年就能拿回来。
为了给这些小韭菜更好的灌溉,常祯还让李良敬带着几个小内侍取来自己带的礼物。
落在林祭酒眼中就是大王送来了上百个怪模怪样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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