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这么大，除了父母老师，还没有人能让娄繁站着反省。
她抬头偷偷觑一眼似乎正在认真阅读公文的秦始皇，叛逆心一起，忽然想试试如果自己不按常理出牌，动一动，这位陛下会有什么反应。
没等她做出尝试，始皇陛下反而动了，他放下手中玄木雕刻绣金的笔，抬眼看她。
娄繁偷看不成反而对视，被始皇眼中深沉的压力所迫，下意识再次低下头。
惹，有点可怕。
她老老实实低头站那。
“我倒不知，公主曾自习过剑术课程。”
大殿中，令人不安地沉寂许久，久到似乎连空气中的浮尘落地都听得见动静，始皇才终于说出自己的第一句话。
语气平淡，但听得出语调些微上扬，不知是嘲讽还是疑惑。
娄繁一顿。
娄繁额头见汗。
嗯，古代的公主不用上剑术课吗？她没有了解过这方面啊。
娄繁会学习剑术单纯是因为觉得冷兵器很酷。
她从小就习惯在学习之余到全息游戏里玩一玩，而操控冷兵器装逼的感觉太爽了，娄繁在这上面花费了很多精力，多到她已经可以下意识用出来，还用得很好。
本来在李和苗他们面前装得挺爽的，现在忽然被始皇这么问到脸上，娄繁后知后觉感到了不合适。
她是来这里扮演公主的，如果跟始皇的其他公主都格格不入，岂不是扮演得很失败。
而扮演失败的话……倒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只是她想要的人物扮演精彩剪辑和女娲认证排名就都没有了。
为了自己想要的剪辑和排名，娄繁心想，还是可以暂时低低头，忍耐一下的。
于是她磕磕巴巴给自己找借口：“臣自幼体弱，养病之余，为了强身健体才练习剑术……”
秦始皇微微抬头看她，一手支着头，却看不出任何“仰视”的低位视角。他寸寸紧盯，试图从娄繁脸上捕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想通过她的表情读出更多东西。
有些奇怪，始皇心想。
哪怕是天上的天神，也未必对人间无知到这种程度，又和人间习俗差别这样大吧？
自周朝起，王室和公孙子弟就开始学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以此来“养国子”。
六艺无论男女都可以学习，只是对王女的要求没有那样严格，也没有必须要他们学出什么成果罢了。
礼是必学的，礼仪是王室公卿区别于“野人”的关键，对礼仪的无知会引来其他贵族的嘲笑，无论身份。
其他课程也会有所涉猎。
但不说王姬，就是公子都会有各自的偏好。大家又不是太子，没人会对他们的学习成果过于吹毛求疵，非要他们完美无缺。
有的喜欢奏乐，有的爱作画，有的偏好骑马狩猎，都很正常。
娄繁对这些常识表现得一无所知。
究竟是上界与下界有十分久远的差别和距离，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这点秦始皇暂时得不出答案，但他现在知道，娄繁下界来显然是有一定限制的。
首先，自那些为她驾车的人消失以后，娄繁再没有使用过任何法术。
其次，她每天都沉浸在吃喝玩乐中，行为举止称得上老实——哦，除了试图怂恿他打下西域那次。
不说那卷女娲用来回答问题的卷轴，娄繁身边没有任何其他神迹降临。
所以，她显然是受到什么限制的。
这个限制，一定有一条，要求娄繁必须扮演好一个公主的身份。否则她不会因为一条质问就表现得惊慌失措，哪怕谎言摇摇欲坠也要坚持把它糊在面上。
既然娄繁也是要受到限制的，始皇心中那点不太安定的掌控欲总算得到了安抚。
已知娄繁必须要扮演好公主的身份，如此，始皇就可以肆无忌惮将自己视作真正的“父皇”，并对娄繁莽撞的行为进行一定的惩罚。
始皇陛下颇具威严，令所有公子都不敢轻易亲近，但在公子们心中，父王也是一个很好的父王。
除了对扶苏要求相对严格，其余男女公子公孙们待遇其实并不差。
一旦被陛下发现缺衣少穿、或狼狈落魄、神情不宁，就会留下问一问，缺什么都给，锦衣玉食、宝马香车，什么都少不了。如果婚后生活不开心，也会有所补偿，想离婚独居再婚都没问题。
当然，由于公子公孙实在太多，陛下最多看一眼，很少和子孙亲密相处，忙到连详细过问功课的闲暇都没有。
现在他不得不百忙中腾出手处理一下新女儿的事情。
秦始皇放下手中的竹简，一手点在宽大的桌案，一下一下的轻响回荡在空旷的宫殿内：“既然身体不好，你当知道，一切以你的身体为重，什么都没有你自己的安危重要。”
在他眼里，娄繁亲自照顾两个受伤的侍人也好、为了他们拖延自己返程的时间也罢，都十分不明智，甚至很难以理解。
侍人随时可以更换，死了照样随时有人可以替补。既然这样，何必去在意两个人的性命。
作为王女，除了他这个父王，还有谁能比她的命更贵？
更何况，除了现在这个公主的身份，只凭娄繁本身类鬼神的身份，也比其他人要不凡。
人有贵贱，鬼神也有自己的阶级地位。为何娄繁会在意两个凡人的生死？
娄繁诧异陛下居然这样问，偷瞟他一眼，“臣自然是有自信自保才在路上慢慢走的……”
“哦？你是有铜墙铁壁之躯，还是有刀枪不入之能，刺客杀不了你？”
始皇的声音这次终于带了溢于言表的嘲讽和冷笑。
娄繁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那倒没有。”
确实没有，始皇也知道她没有，所以才要她一切以自己为重。
毫不夸张地说，娄繁就是现在大秦最重要的宝物之一，还是源源不断可以获取“好处”的宝物。除了一部分目光短浅的蠢货，意图颠覆大秦的六国余孽，任何人都看得见娄繁的价值，大秦之士、无论是谁都有义务保护这份价值。
因此，不惩罚娄繁本人，秦始皇却一定得让娄繁身边侍候的人知道——一切必须以公主为重。
胆敢因为他们让娄繁陷入危险，那就仔细掂量掂量身上几条命、家里几口人才够他们消耗。
包括这次在暗中筹谋刺杀的人，挖出来以后必须处以车裂，连连株几族才能平息始皇的怒火。
秦始皇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娄繁心里发急，试图挽回一下，“他们必知道错了，还在心惊胆战中，何必再去打杀他们？”
真是心慈手软的性子。
“不罚他们，他们心中才会不安，”秦始皇语气淡淡，“看在你求情的份上，这一次不要他们的命。叫他们小心伺候，再有下次，不仅自己的命，连家人族人的命也别要了。”
娄繁被他独断专行的语气堵得闭上嘴。
他现在是父皇，就算不是父皇，也是一个集权制下的皇帝，说一不二，娄繁自觉就算回嘴也不能改变他的主意。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多费口舌了。
娄繁不愿承认自己胆怯，僵硬地悄悄退出大殿。
回去找李他们的时候，她只能饱含歉意地说自己没能为他们争取到减刑，“陛下的语气听起来想把我也打一顿，必不能改主意了。”
听到这话，李反而松了一口气，发自内心地笑道：“本就该有惩罚的，若陛下真的不罚，才更令人不安。”
这倒与陛下的话对上了。
因为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果这次陛下真的因为公主求情不罚他们，李心中笃定，那陛下心中必定起了杀心，逃过这次，下次反而会因为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直接被拉出去砍了。
阖宫上下，除了公主，没人敢跟陛下讨价还价——又不是嫌命长。
也没人能还价成功。
陛下很少受人胁迫，不得不改变主意。就算一时成功了，之后恼怒地反扑还是他们自己来承受。
这点李还是看得清的。
毕竟，世家豪族、功勋大臣如蒙恬，都得因为自家那个毛都没少、甚至没有出手对付刺客的儿子来回奔波，挖出幕后之人好戴罪立功，以求挽回在陛下心中的形象。
侍女侍卫只是挨一顿打，已经足够表明陛下的宽容。
因为这次刺杀，娄繁的长乐宫迎来了一大批访客。
先是蒙恬来详细询问了刺杀的来龙去脉，并为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子向公主低头道歉，言语诚恳，“哪怕公主要将那畜生打杀了，微臣定无二话！”
言辞笃定，眼含杀气，娄繁看得出蒙恬这话是真心的，不免吓一跳，“那倒不至于，只是一个刺客罢了，不足为虑。”
蒙恬早在问过苗以后就知道了公主的本事，一剑刺穿刺客的喉咙，能做到这点可不容易。
一个刺客确实不足为虑。
但这事其实不仅是刺客有没有被解决的问题，而是一个臣子，在君上面临危险的时候，没能在第一时间出手杀敌，其道德品行，就已经有“忠君”上的瑕疵了。
哪怕是公主，那也是君。
而蒙家一门忠烈，能以军事起家，凭的不就是一份忠心耿耿，能令君主信任放权的“忠”吗。
一个在危险时不能为君上分忧的人……
蒙恬心知这小儿已经不可能受到任何重用，他现在保全的，其实是蒙家的其他儿郎。
不能让陛下以为，蒙家的下一代都是这种货色。
这才是蒙恬忙前忙后的真实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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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心慈手软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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