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忧心忡忡的蒙恬，接下来来看娄繁的是李斯。
因为这些贵客们接连到访，长乐宫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忙碌，所有人看起来都精神抖擞，完全不像待会要挨揍的架势。
娄繁心中泛嘀咕，心想待会得让人去跟执刑的人说一说，打个意思就行了，真要把人打得几天都起不来，以如今的医疗条件还不知道能不能好。
没必要。
这次由李廷尉和蒙内史一块，负责查验此次刺杀背后的真凶。比起儿子被卷进来的蒙恬，李斯的表现要轻松得多。
长乐宫有自己待客专用的大殿，作为主人的娄繁一张大案几在上，作为客人的李斯同样有一张案几在侧。
“近来咸阳城待客多用宫中流传出的豆浆，滋味绵长细腻，色如白脂，奇香扑鼻，都是公主带来的新鲜风气。”
待客的鼎食上桌，李斯不紧不慢，先恭维了娄繁一句。
李斯看起来就是个再斯文不过的中年男人，头戴玉冠，姿态谦卑，外表完全不像主张强国苛政的法家，也不像一个无限趋附君主意志的“佞臣”。
这就是李斯如今在秦廷上下的名声。
当然，娄繁对这些朝臣的事一无所知，只是微笑着招待这位大臣。
李斯一手执起案几上的青陶鼎，像模像样地欣赏一番鼎的颜色，随后才闻了闻鼎中乳白的浆体。出乎他意料，这里并不是自己之前赞过的豆浆的味道。
难道公主又研究出了什么新鲜饮品么？
李斯品了一口，不同于豆浆明显的香气，这种饮品味道比豆浆淡，比牛乳要浓，口感更加丝滑柔顺……
“好香！”李斯赞了一声，“果然公主这里总有新鲜东西。”
就连盛放饮品的陶器看起来都别有一番特色，比寻常陶器摸起来细腻，颜色也漂亮。
娄繁觉得李斯说话还挺好听，“这是牛乳和花汤一块调配出的，喝个新鲜。”
她本来想泡个奶茶，谁知道如今咸阳并不流行茶，她想找都得派人去原产地一趟，现在只能用花来假充茶。
每天都有新鲜牛奶的喝的娄繁看起来脾气好多了。
之前几天，大秦君臣都觉得这位公主其实并不好伺候。
每天问怎么这没有、那没有就罢了，如果没有就很不高兴，天天理直气壮，天然有一种“我，公主，给我”的霸道，某种程度和陛下真挺像的……
李斯因此断定，哪怕没有上神这层身份，陛下也会宠爱公主，交好对方百利无害。
如果扶苏公子是这样的性子，想必陛下会更加满意。
扶苏公子自然也有勇武并善信的一面，但作为一个集权帝王来说，威严实在不足，且没有天下要尽在掌握的霸道，陛下才担心公子即位难以应对大秦所有郡县……
不过子女要是真是这样的性子陛下才该头痛，做臣子的也挺头痛。
李斯趁公主看起来心情不错，忙问了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比如说娄繁有没有看到刺客长什么样子，他使的什么武器，身材如何衣着如何，给娄繁的印象是什么。
问这些问题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毕竟刺客的尸首已经被带回，蒙恬和李斯各自都研究过七八遍了，保证一个细节都不曾错过。
比方说看面相、看衣着习惯都能大概判断出刺客是哪国出身。燕赵多豪侠，好好的衣服穿在他们身上都会显得吊儿郎当。楚国蛮夷，服装特色明显，齐鲁人胖壮高大……
除了地域特色，刺客所用武器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如今能有武器的可不会是一般黔首，至少祖上出过公卿。两相印证，再派人快马去可能的各县询问，最多几日便能带回刺客的信息。
至于是何人指使……除了等找出这刺客姓甚名谁后或可知，从公主这边排查也很重要。
娄繁出发去上林苑本也是兴致所致，刺客是提前雇佣的，可从公主驾车出发到遇刺的这段时间内，必有人将消息里应外合地传出，刺客才能成事。
公主身边的几个侍女嫌疑并不大，但其余仆役们可就不一定了。
李斯现在在这里问话，也有拖延时间，看看长乐宫哪些役使比较可疑的缘故。
看了半天，问了半天，胸有成竹的李廷尉微微一笑，袖手告辞，“公主受惊需要安神，臣这便不搅扰了。”
“哪里的话。”
娄繁起身送客，目送李斯从廊下走台阶离开，“李廷尉慢走。”
·
娄繁身边的大侍女陆续被叫去问话，仆役们更是被彻底换了一批。
大秦公主的排场比红楼梦小说里一脚出八脚迈的大家小姐们还要夸张。
长乐宫干粗活的男女仆役就有五十之多，每天打扫宫殿、擦抹柱子、拆洗帷幕是这些人的主要工作。能在主殿干活的侍女又有二十个，不过她们不负责粗活，只简单负责家具维护，整理妆奁、点库之类的轻巧活。
最后才是能在娄繁身边贴身服饰的五个大侍女，专门负责侍奉她，替她代劳，最好能让她什么都不用动手。
说来惭愧，这种腐蚀人心的生活娄繁没用多久就习惯了。
毕竟在现实生活里她其实也不用做很多家务，一切都有智能管家代劳，只是管家没有人形，所以没有自己在剥削的真实感。
现在这些人都换了一批，不知道过后他们还能不能活着，娄繁想到这心情就有些沉重。
直到桃进来汇报：“公主，几位王子王女相携来探望您。”
来的是扶苏、甘棠、将闾等人，娄繁连脸都认不太清，每人身边都带了一个侍人，加在一起不在小数，乌泱泱涌了过来。
娄繁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有点社恐，此时此刻真的很想装晕。类似后世那种稀薄的亲缘关系，完全不支持她现在熟练应对这些陌生的姊妹相处，她连应该叫什么说什么都搞不太清。
不知道女娲懂不懂，娄繁绝望地想。
她在桃的带领下起身去迎比自己年纪大的姊妹，见到人后，兄兄姊姊地胡叫一通，赶忙把人往里面请，表示愧受：“倒因为我的事劳动大家。”
她注意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姐妹身边带着的都是一位年长的“姆”，大概是从小照顾她们长大的保母，娄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公主扮演可能从开始就有一个漏洞。
女娲有必要吗，真是多余。既然对古代常识了解这么多，何苦什么都不给她安排！搞这么特殊！
不会是故意挖坑好给他们的角色扮演扣分吧，娄繁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但这点现在不重要，重要的这么乌泱泱一群人要怎么安排。
娄繁虽然是主家，但扶苏既是长兄也是潜在的太子，桃在让人摆放案几时非常识趣地给他安排了东上位。
娄繁坐西，其余人按照年龄顺序依次落座。
幸好现在的宫殿没有别的特色，就是大，就是宽阔，这才坐得下这么多人。
有桃帮忙安排，娄繁心里松了一口气，让人赶紧给他们上豆浆上牛奶。
乳糖不耐受的就自觉喝豆浆。
宫殿大，每人用的案几也不小。毕竟要坐一个公子并一个侍人，还要保持距离，这就导致坐后面的姊妹恐怕连娄繁说话的声音大都听不太清。
为了把他们也照顾到，娄繁在饮品之外还加了一道下午茶，豆腐脑。
豆腐脑方便易得，想吃啥调料还能自己加，甜咸自便，用吃的堵住他们的嘴，也能让娄繁能少说两句。
这豆腐脑对其他人来说还挺新鲜的。
章台宫里，如今各种豆制品都挺常见，但这些吃的现在主要供的就是秦始皇和娄繁俩人。
章台宫现住的其他夫人公子收到消息都要慢一拍，更何况有些公子住得更远，所以豆腐脑对他们来说还真挺新鲜的。
尤其还需要自己动手，根据喜好调配味道，就更新鲜了。
后世豆腐脑还有亘古不变的甜咸之争呢，现在大家就在一个宫殿里吃，看着对面、隔壁的兄弟姐妹加跟自己完全不同的口味，甚至一些自认匪夷所思的调料，不免要出言阻止。
阻止着阻止着就争执起来了。
渐渐又吵起来，甚至还想舞刀动枪较量一番。
然后还真有俩人偷偷出去打架，一决胜负去了。
——坚决要把对方的吃法打作异端。
主位的娄繁和桃慢一步得到消息，难免目瞪口呆，差点觉得是自己的安排除了问题。
然而除了她，其他人表情都很波澜不惊，像是司空见惯似的。扶苏还主动问起：“不必管他们，我怎么听说死的那刺客竟是你自己杀的？”
一说这个，娄繁都感觉大家的耳朵都竖起来了，她承认：“是我杀的，还好只有一个人，并不费力。”
扶苏的表情不是很赞同：“有侍卫在，这是他们的职责，你何苦亲自动手。”
扶苏也是熟练六艺、文武双全的人，他不认为亲自动手杀刺客有什么问题，但娄繁看起来就是不曾见过血的样子，还有侍卫跟着，实在没必要亲自上场。
娄繁干笑两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就听跟自己比较熟的甘棠问：“你练过剑术不曾？”
“确实练过。”
剑是君子之剑，属于六艺以外的进阶课程，公主中会舞剑的不少，但真正用剑杀敌的还没几个。
甘棠好奇问：“剑术简单么，我听说你只用一剑就杀了刺客！”
“也是熟悉剑招以后，不自觉就用出来了……”
娄繁说了些善意的谎言，“不就是因为第一次见识到刺客，一时激动才动了手么，父皇也将我批评一顿，我都后悔了。”
“可不是，我长这么大还未曾真正见识过刺客，若真能见到兴许也想亲自试试！”
甘棠非常配合地说。
扶苏笑着说她们：“这又不是什么好事，还盼着呢。”
要说刺杀，当然是刺杀秦始皇和扶苏的更多。不说始皇，就连扶苏都对刺客这种事司空见惯了。
这会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刺杀的景象，扶苏心想，当时自己似乎也挺激动的，那倒不怪娄繁亲自动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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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客似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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