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是个大晴天,没有永不消散的,泛着死气的烟雾遮掩的月色,明晃晃的挂在夜空之中。
苏商只觉着连墙缝中的野草都很美。
人渣的惨叫声也很悦耳,和野草里蛐蛐此起彼伏的叫声相映成趣。
很快,惨叫虚弱下去,变为了带着哭腔的呜咽,被夜风一吹,散做乌有。
宁静又惬意。
就在这样的月色下,苏商在不大的玄清观里溜达了一圈,没去打扰苏青吃饭,而是从后院的炉子旁边摸出来厚厚一叠引火用的旧报纸,回到后殿里翻看起来。
此地国号为昇,并不算是古代,大约相当于她原本位面里,历史书上的明朝。
只是这大昇的气运更好些,并未亡于异族,国祚延续了五百多年。直到近些年,海外工业革命轰轰烈烈,一直以天朝上国自居的大昇才逐渐落后于人,后知后觉的紧追潮流。
局势紧张,百姓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但苏商觉着还算不错。
满街都是活人,不会一个没留神就陷入怪谈之中,怎么不算和平安定呢!
她高兴了一阵子,开始思考实际的问题。
遭遇灵异天灾那会儿她还小,义务教育都没念完。虽说这个世界里,能识文断字就算个小知识分子了,但只能糊口,没法赚大钱。
更别说她答应过苏青要光耀门楣。
苏商又翻了两页掉渣的报纸,决定发挥特长,去当个抓鬼的天师。
这报纸上,什么气功大师啊,算命的活神仙啊,都挺有财路的嘛!
别人能行,她也行。
只不过,这琉璃观许多年无人问津,该怎么招揽生意是个大问题。
遇到问题,苏商翻报纸的动作停了,原本一晃一晃的脚尖也顿住。
可地上拉长的影子依旧跳跃着。
苏商骤然转头。
她又不是世界中心,氛围光哪可能跟着她的心情变?分明是这屋里照明用的煤油灯火光不稳。
长久在天灾下奔波培养出了极高的警惕性,虽不曾感受到鬼魂的幽冷,苏商还是谨慎的看向那盏小油灯。
只见火光旁,有只巴掌大的蛾子在绕着圈。
苏商一转头,这如豆的火光吸引力对它就不够大了,蛾子调转过头,飞往苏商面前。
羽毛似的触角是火焰般的赤色,翅膀摊开,亦有红色纹路,仔细看去,竟是勾勒出了一张妖异的美人面。
这张脸在苏商的注视下,咧开嘴,露出一个笑脸。
苏商心头一跳,恨不得夺门而逃。
巫槐,那个被她单方面炒了鱿鱼的大邪祟,怎么阴魂不散,也跟过来了呢?
该不会是恼恨她的愚弄,追过来要弄死她吧!
冷静,苏商想,她得冷静。
苏青开的界门这么狭窄,她穿过来就很费力了,巫槐的力量又能挤进来多少?
这么一丁点儿碎末,不成气候的,根本报复不了她。
而且……
凭什么报复她嘛!
她委屈!
苏商承认,她临场提桶跑路,确实是缺乏契约精神的表现,但这不能全怪她。
签订契约伊始,苏商也曾敬业过一段时间。
但随着到处寻找开界门的法术,搜罗素材,苏商眼见了太多召唤邪魔后,反手就被邪魔给灭了的邪教遗址,心有戚戚焉。
再加上,巫槐绝不是个仁慈的好老板。
在赐予她力量的同时,巫槐也是一位危险又严苛的监工。
它渗入现世的力量,是赤红的血液,平日里像是纹身,附着在苏商的皮肤上。
不知有多少次,苏商从荒诞的,比现实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都是因为看似热烈,实际上幽冷无比的血,像吐着信子的蛇一般,紧紧的缠绕着她,一圈又一圈,仿佛要挤进她的皮肉,直接缠绕在她的脏器和骨头上。
冷酷而无声的谴责她的怠惰。
这样不近人情的邪祟一旦降临,她这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走狗,下场多半不太好。
老板不仁,那就不能怪员工不义了。
经过多次试探,苏商可以确定,巫槐不懂得人类的语言。另外,它渗入现世的力量,跟本体间的信号也不大好,偶尔能单方面给她传达些指示,更细致的交流就没有了。
这给了苏商很大的操作空间。
她在绘制打开界门的阵法时,做了个细微的改动。
当时,苏商口中一遍遍的颂念咒文,同时摊开双掌,露出以强大鬼怪的心头血绘制而成的,倒生睫毛的眼目。那眼目缓缓张开,流出血泪,四周空间随之不规则的扭动起来,仿佛这法阵是一口正在发热的锅,空气都被煮沸。
仿佛感受到了她又欢欣又紧张的心情,附着在她皮肤上的冷血也跳跃起来,推搡着她,让她上前去迎接巫槐本体的降临。
苏商赤着足,一步步踩在地狱莲华之上,却在靠近界门的瞬间,口中吟诵的咒文骤然逆转,同时纵身一跃,跳进了刚刚开启一道缝隙的界门。
义无反顾,像是跃入激荡的洪流。
然后……
然后苏商看着欢快的,在她面前扇着翅膀的蛾子,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该不会,巫槐压根没察觉到她的背叛了吧!
当时它急的不行,她虽然是自己跳进界门的,但非要说是被推搡着,不小心掉进去,也说得通。
苏商这样想着,试探似的伸出指尖,胖乎乎的蛾子立刻落到了她的指腹上,触角轻点她的指纹,那一缕纤细的血丝便游到了她身上,在她指节上缠了几圈。
像红线编成的戒指。
果然,这小东西确实没想报复。
苏商松了口气,决定暂时留它在身边观察,反正这小小的一丝血痕,也做不到像从前那样,缠的她喘不上气。
不留也不行,缔结过血契之后,只要在同一个空间内,巫槐总能定位到她,更无法被她杀死。
虽说没人愿意和前任老板藕断丝连,但这里是属于活人的世界,几乎没有让巫槐感兴趣的食物,它不会来的。
就当存了个永远不会被拨通的,前任老板的电话号码吧。
这会儿功夫,前院拆肉剔骨的咀嚼声也停了,一身是血的苏青回到后殿来。
食欲被充分满足了,被鲜活的血肉滋养着,她只觉着这具已然死透了的身体又有了温度,连关节都不再痛了。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爹爹一辈子念叨着济世救人,她却变成了这样的邪物……
可如今爹爹不在身边了,是老祖宗亲手将她制成活僵的。
月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山边,天际已然显出灰蒙蒙的蓝,只等一道金光冲破雾气,涤荡所有污秽。
苏青的脚步越来越慢。
或许老祖宗只是想让她亲手雪恨,在这之后,她这样的东西,就不该存留于世了。
她抬起浑浊的眼,想再最后看一眼蓝天,看一眼日出。
苏商眼见着苏青走的好好的,突然就在门口立正,一把将人拽进了后殿。
“这孩子怎么这么呆?活僵见月不见日,你可别去晒太阳,不然就原地火化了。”
苏青表情空蒙。
所以老祖宗不想让她去死?
不,她其实已经死了,但如果……如果能继续存留于世,或许要比就这么消散了好一点。
这样想着,她点了点头,随后一头栽倒。
这具身子因饱享了血食而十分舒坦,可她的魂魄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被当做耗材燃烧掉的部分永远也补不回来,或许可以结痂,愈合,但需要很长的岁月。
苏商倒不觉着这有什么,活僵本身就不需要太敏锐,有个好身体就行。
她拼了两个蒲团当床铺,把苏青放在上头,让她休息。条件是简陋了些,但活僵本身就很硬,不需要柔软的床铺。
随后,苏商吹熄了蜡烛,挪到院里去继续看报纸。
她要尽快搞明白这个世界是怎样运作的。
看了一会儿,多年无人问津的琉璃观大门被敲响了。
苏商先是下意识就要咬破手指施法,随后笑出了声。
不是鬼,而是有活人送上门来给她看!
苏商喜气洋洋的开了门,一个个打量过去。
来叫门的是乡绅和几个家丁,一时谁都没有作声。
在他们看来,这女人皮肤白的异常,眼睛明亮,不似乡野间被生活磋磨过的人。尤其是那一身西洋款式的衣服,更是谁都没见过的款式,一准是城里富贵人家的小姐,说不定还留过洋。
只是她的眼神,就像是小孩儿看到糖人,仿佛他们是又好吃又好玩的玩意儿。
令人毛骨悚然。
这样僵持了好一阵子,那乡绅反应过来,嘟囔了一句:“这破庙还有香客呢?”
随后还算礼貌的打商量:“这位姑娘,麻烦让让,我们要进去找人。”
苏商并不正眼看他,只问:“找谁?”
这乡绅长的像条吃撑了的沙皮狗,不符合她对于活人的喜好。她还是喜欢电影海报和偶像剧里那样的。
乡绅蹙眉,有些不耐烦:“找卢富卢祥那两兄弟。”
苏商“哦”了一声:“不用找了,他们两人不会回来了。”
已经进了苏青的肚子,拼不起来了。
她回想起来,之前苏青说过,那两兄弟是打算将琉璃观卖给镇上的赵老爷,诚恳的补充了一句:“这儿现在归我,不卖。”
赵老爷恼火起来,那两兄弟欠了他的钱,说好今天要么还钱,要么用娘娘庙的地契抵债,横等竖等不见人来,这才带人上门。
难不成,他们是另找了买主,卷钱跑了?
他愿意借钱给卢家兄弟,就是因为知道,收养他们的老头子就剩一口气,除了这两兄弟,只剩一个小女娃。
自来也没有只把家产传给女娃的,就算老头子真要这么干,那两兄弟也一定能摆平,所以,钱可以大胆借,最好能用地契来抵债。
这娘娘庙又穷又破,本来不值几个钱,可他无意中得知,庙后边那座荒山也是连带着一起的,而那座山上,或有座前朝王爷的墓穴。
他这消息来的隐秘,这女人一看就是外来的,没道理知道。
赵老爷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心内嘀咕,该不会是走漏了风声,那两个小子反悔了,想自己去挖宝贝,找了人来演戏骗他吧?
他打定主意,非要进去看看不可。
找不到人,找出那两个缩头乌龟的东西也行,只要能证明那二人还跟娘娘庙有牵扯,那他去报官府,自有说法。
既然还是一伙人,自然得帮着还债。
这会儿门外逐渐聚了些看热闹的,赵老爷虽然带了好些个家丁来壮声势,但总不能硬闯,便找了个借口:“既是这样,那我们进去参拜,给老娘娘上柱香,这总可以吧?”
赵老爷一脸假笑,苏商也跟着笑起来:“好啊好啊,都请进。”
她正好想试试看,从前对鬼怪百试百灵的障眼法,对活人用出来,效果如何呢!
巫槐视角:老婆和我一样,都在为了快点见面而奔波,平常不方便浪费时间,只在老婆睡觉的时候贴贴
苏商视角:我的老天奶,老板24小时贴身催加班,不让人活了!我要跑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前老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