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积雨云 十二

严盛本以为宋凛生的事过去了,没想到郑楠树又突然来一茬。

他双手垂在身侧,下意识地攥了一下衣角。

陈斯廿从后面揽上他的肩,说:“在我们几个兄弟面前就别遮遮掩掩了,也甭装高冷,眼睛都快黏人身上了,还假装什么不在意?”

严盛的耳朵又红了,有些支吾,语气罕见的带了几分不确定:“真有这么明显吗?我以为——”

他还真觉得自己装得很好,戴着帽子,克制自己不去抬头,就好像能不注意到宋凛生的存在。

但带着隐藏心思,反倒是整个人的神思都一直跟在宋凛生的身上,五年没有看到他,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这种机会就像是偷来的,既舍不得,又不敢光明正大。

只是,如果连郑哥他们都看出来了,是不是他也……

想到这种可能,严盛双手紧握,紧张和懊悔的情绪瞬间蔓延,陈斯廿低头看了一眼,在他肩膀上的手拍了拍,安慰道:“其实你藏的是挺好,就朝九那一晚,我还真差点以为你对人家收了心思了。”

要不是临走时严盛那一句带着颤音的“对不起”,他还真要错信了这习惯戴着面具的冷面人。

“但——”

陈斯廿话音一转,语气上扬:“耐不住我们了解你啊,就你这种冰山,看着邦邦硬,其实心思早挂人身上去了吧。”

对严盛这样的人,一旦戳破他的心思,简直跟把他衣服扒光了也没什么两样。

郑楠树眨了眨眼,走上前,轻声道:“跟兄弟几个就别否认了,还喜欢人家对吧?”

严盛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三人,他们的话中虽带着调侃,可眼神却是认真关切的,他颔首,松开掌心,又沉默了好一会,声音干涩喑哑地承认了:“嗯,喜欢。”

虽只是简单一句应承,严盛的脸却彻底红了,只有语气还是淡淡的:“怎么可能不喜欢?”

年少的时候,严盛和宋凛生也曾像无数的普通少年人一样,对彼此有浓重的依恋,也有对于未来、对于自己的不确信。

宋凛生不止一次同他说:“严盛,我一直都很清楚,我们的相遇,不是最好的时候,却也是最好的时候。”

每回说起这种话题,宋凛生总会习惯的垂下眼,不看他,微微抿着唇,原本就不算快的语速落得更慢:“如果没有你,或许我至今都不知道活着的期盼是什么。”

但有了期盼,同时就有了对于落空的害怕。

遇到严盛之前,宋凛生的人生简单至极,上学,等人,上学,等人……

从来不会有人问他,你的理想是什么?你长大了要做什么?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事?就他自己也不会想。因为这些问题对他来说,并不能转化成具体的意义。

严盛第一回听说宋家杂货铺的时候,那些人是这么告诉他的:“哦,宋家那小孩啊,跟个孤魂野鬼似的,从小没爹没娘,初中的时候阿嫲就过世了,剩下自己一个,还住在那种地方,晦气得很!”

“小孩子可怜,干什么说人晦气?”旁有个阿嫲听了这话不乐意了,“村里大家买东西,不还得去他那里买?你要是嫌人不好,那你自己跑镇上去买吧!”

几个阿公阿嬷就在那里吵吵起来,很快话题就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而宋凛生这个人,确实就像是一缕可有可无的游魂,偶尔会成为大家饭后闲暇时的谈资。

仅此而已。

彼时严盛手里抱着只猫,听了这些话心里没什么波澜,沉默着离开吵闹的人堆,很快就忘了这一茬。

而且那时候他们还不算见过面,他也没有想去见被称为“孤魂野鬼”的宋凛生的想法,毕竟和那样的人相比,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宋凛生一人在墓地下游荡,严盛一人在街上游荡,都没人管,没什么期盼,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所以后来,当宋凛生说起“活着的期盼”时,严盛对他,同样也有落空的害怕。

少年对于拥有的渴望藏了太久,一朝得到,就不想失去。

也因此变得患得患失,从未得到过的安全感便开始作祟,都想要从对方身上得到自己是“唯一”与“第一”的证明。

可严盛和宋凛生,陈斯廿后来在大学认识他俩之后,便不止一次感叹过:“你俩,乍一看是一类人,再了解了解,又会觉得不像。”

宋凛生笑着回道:“像,可能是因为我俩的外表是一样的吧,给人感觉有点冷。”

但骨子里是完全的两种人。

陈斯廿却摇摇头,说:“不是,要真论起来,你和严盛在这一点上又不一样了,你可比他好说话多了。”

“是吗?”宋凛生却不认同,“其实他比我好说话多了。”

陈斯廿挠了挠头,被宋凛生一反驳,脑子就有点绕,下意识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感觉。”

那学期陈斯廿选修了行为心理学,将两人列为重点对象观察了半天,最后宣告失败,“太难了!人怎么这么复杂!和书本写的根本不一样。”

宋凛生还是笑着,说:“因为大部分人做事情是不根据逻辑的,你用理性客观的思维去分析,但对方却是主观行动,肯定不对。”

陈斯廿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又突然观察到一个点,兴奋地一拍手,“我发现了,你很擅长蛊惑人心!”

严盛背着吉他走进练习室,刚好听到这一句,拧着眉问:“什么蛊惑人心?”

“你没发现吗?”陈斯廿跳起来搂住严盛的肩,一脸发现新大陆的模样,说,“你亲爱的男朋友,很擅长把所有理说成自己的理,而且很有说服力。”

严盛无奈,和宋凛生相视一笑,说:“他是这样的。”

而且一直都是这样。

如果两人有争吵,严盛是完全说不过宋凛生的。

但对于两人的不同,在那时候早已初见端倪,而且渐渐的,索取的越多,他们就越发现,这些矛盾并不能解决。

严盛的冷中带着戾气,除了宋凛生,周遭的生活都让他感到厌烦与不安,他更喜欢极端热烈的刺激感,例如甩车、摇滚这些能触发感官的事物。

他的心从来都向往着自由。

而宋凛生,他的冷是拒人千里之外的,他很淡,情绪都很少,生活于他可有可无,他想要平静,但也偶尔需要在安静中找一点安慰。

严盛就恰好是这个存在。

却也彼此心知肚明,缺失的安全感背后,是无法对对方允诺的、关于这场少年心动的结果。

——因为他们之间,注定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想到这些,严盛按了按眉心,抬头看向郑楠树的时候眼尾是红的,也不知是刚才被戳了心思的脸红余韵,还是因为别的。

他顿了顿,告诉郑楠树:“郑哥,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他,但是……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足够的信心与勇气再去找宋凛生。

更别提求复合了。

童林问:“如果不是现在,那什么才是时候?”

严盛摇了摇头,声音低下去:“而且,他对我更多的应该是厌恶,甚至是……有恨的吧?”

毕竟当年他走得那么决然,就这样把宋凛生丢在莲南,再也没了音讯。

陈斯廿伸出食指,摆了摆,说:“Nonono,不是都说,如果你对一个人还有恨,恰恰说明还有感情,最可怕的是无爱无恨了,那就真的彻底完了。”

“只不过,”郑楠树摇头晃脑的,“以哥过来人的经验,你这可是天崩开局呐!”

童林虽然是母胎单身,但这会也跟着凑热闹,一副很懂的样子,踮脚压了压严盛的肩,说:“年轻人,道阻且长,加油!”

郑楠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拉长尾音道:“其实吧——”

他带着点卖弄关子似的语气,说:“也不一定。”

“这是什么理?”

童林想起见到宋凛生的时候,对方对他们几人倒是挺热情的,唯独待严盛跟空气一样,皱了皱眉,说:“我觉得悬,盛哥,你当年是犯了什么大错吗?我瞅着宋老板不太乐意搭理你呢。”

“小伙子,来来来!”郑楠树一把揽住童林,把他带远几步,“哥跟你说,有些人可不能只看表面,要透过眼睛看本质,懂不懂?”

童林实诚地摇摇头,“不懂。”

郑楠树又噎了一下,懒得解释了,笑着扬了声,说:“两只傲娇鬼,都只会暗戳戳地关心人。”

说着他感慨道:“年轻人们呐,要多长点嘴,一辈子那么短,干嘛总要留遗憾?”

陈斯廿从他这神神叨叨的几句话琢磨出点味来,向郑楠树暗暗使了个眼色。

三人挤到一旁,陈斯廿问:“郑哥,你是不是知道点我们不知道的事?”

“那倒也没有。”

郑楠树摊摊手,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过,我确实得到了一点新的场外信息。”

“新的?!”陈斯廿吃了一惊,声量不自觉增大,“快说,快说!”

郑楠树神秘兮兮的,手刚落到裤兜,还没回答,猛地听见严盛在一旁喊了自己一声。

“郑哥。”

郑楠树顿时跟做了坏事被抓包似的吓一大跳,忙收住嘴,抚了抚心口讪笑着说:“排练去了,排练去了!”

严盛的脸色已经透着微微的冷意,郑楠树捂住童林还想继续八卦的嘴,把他和陈斯廿连拖带拽的拉回到门前,“走吧,咱们确实该收收心了。”

说着他回身看了严盛一眼,“其实你说得对,现在还不到时候。”

手机在兜内再次震动,郑楠树松开陈斯廿,摸出手机,视线在“宋凛生”三字上停了一会,下意识地抬头,往严盛那沉默地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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