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出道的第一年,宋凛生在百科上搜索:严盛、乐队、摇滚。
无果。
仅有简单的一则边角新闻,配字简洁,写某某音乐娱乐公司新推出摇滚乐队,颜值更甚男团爱豆,但却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唯一能找到踪迹的,是在音乐播放器里,蝉时乐队的第一张EP,可唱歌的不是严盛,宋凛生反反复复将那几首歌听了又听,根本找不到任何属于“严盛”的痕迹。
这年宋凛生大四毕业,从宿舍搬回杂货铺,发现自己一身简单,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带走。
在莲南大学读书四年,他好像和十八岁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没留下什么,也没被带走任何。
舍友拎了两大捆教材,打算去校园里的闲置摊位去卖,喊他:“要不一块去看看?等真离开了,回来的机会就很少了。”
宋凛生摇头拒绝,却在舍友们都走后,独自一人绕着校园走了一圈又一圈。
六月,莲南的盛夏炽热如火,空气质量倒是不错,天空湛蓝,乳白的浓积云挂在榕树的茂密里,它们比积雨云要小一些,也要低一些。
去年这个时候,严盛还在,他早早的修完了大学四年的学分,早就做好了随时可以离开莲南的准备。
那时候,宋凛生虽然知道他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可依然无法完全接受。
如果不是因为严盛,他那平平无奇的人生里或许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巨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波涛重重,骇浪滔天。
他那肮脏自私又脆弱不堪的心脏,藏在阴暗里,想要严盛为自己付出一切,想要成为他的第一与唯一。
更想要他能为自己坚定一次。
尽管结局从相遇的最初就已经注定。
他知道严盛根本没有后路可走,要不然也不会三年紧赶慢赶的想要毕业,离开莲南,离开这个对他来说如噩梦一般的地方。
严盛没有错,更没有对不起他。
少年人讲爱,直白汹涌,可那些情动之时的脱口而出,好似飙车时肾上腺素的攀峰,宋凛生不知道那爱到底算得上几分,也不管奢求这世上真有一人能为自己不管不顾。
他也不是不愿意让严盛走,毕竟他也舍不得,严盛为自己留在这,继续捱这些年的痛苦。
但到分手的最后,宋凛生始终没有吐露出自己心里最深的渴求——
自始至终,他不过只想要严盛的一句:“生仔,那我不走了,好吗?”
可严盛什么都没说。
于是,那份少有的矫情,那道水痕一般而想要被哄的心思,随着那件被留下的白衬衣一起,沉进那年的雨季里。
林渔之前就说过:“人越缺少什么,就越渴望在其他人身上获得什么。”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态?”宋凛生抱着收音机,坐在狭长的海岸线尽头,任凭海风吹乱头发。
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心里所想的,和面上所呈露出的,从来都是两幅模样。
他问林渔:“这样的人是不是很自私?”
“像用爱在捆绑一个人,到后来我都糊涂了,我对他的感情,到底算是爱吗?”
“你觉得他爱你吗?”林渔反问。
“爱。”
宋凛生抬手扫了一下脸上的碎发,回答的很坚定。
林渔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的,突然笑了,“那如果他真的愿意为了你留下,你会开心吗?”
宋凛生如实回答:“绝对不会。”
“你也知道……”他顿了顿,不太想说起这事,简略提了一下,“他家的情况,不走,肯定是不行的。”
林渔点头,却不能看懂宋凛生别扭的心思,问:“那他也知道你家的情况,而且你俩从一开始谈恋爱就知道了早晚是会分开的,既然从一开始不不能接受,那你们还——”
宋凛生扯了扯嘴角,笑中带着苦涩,“如果不是因为猫,如果不是因为他正好长在了我的审美上,确实,以我俩的性格,很难开始,也很难善始善终。”
“我只是觉得很无助,林渔。”
虽然这时候说这些已经晚了,严盛早已经走得一干二净,可宋凛生还是没忍住,“我们明明都知道彼此的想法,可最后那几天,还能一直吵架。”
也许是因为雨季要来了,那段时间天总是很闷,惹得他和严盛两人都很烦闷,平时根本不足为提的小事,也能掀起一番火来。
林渔奇怪的问:“你不是说你们是和平分手的吗?”
“是啊。”宋凛生叹了口气,语气坦然,“吵完上个床,就又好了。”
林渔噎了一下,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家好友说着话时,语气还有些怀念,忍不住脸红了红,才又问:“所以你们最后到底是因为什么分手的?”
“明明可以试试异地,以你俩当时的感情状况,分的真的太突然了,我们身边这群朋友一开始真以为你们在开玩笑。”
而且就宋凛生方才话中所说,那段时间他们一直是反复的黏糊状态,肯定不是因为“严盛要离开莲南”这种彼此早就都知道的理由。
但宋凛生没有再回答。
因为他和严盛分手,没有原因,也没有什么特定的契机。
说出来也许都没人相信,外表看似相近的神仙眷侣分手,其实不过是注定殊途的两人,在爱情最后的磨合里,想用数次的争吵来印证,无论多热烈的爱,终究也会消亡。
但他也没法告诉林渔,从最开始,他就是简单的想要严盛的一句哄。
而严盛,也许也只是需要他的一点动摇——
他能为他留下,他也能为他离开。
可两人在这时候又默契般的,保持了沉默,没有顺应对方,没有提过可以异地、更没有商量过要如何解决。
宋凛生看着海面,意识恍惚,最后转头告诉林渔:“我们只是太了解彼此了。”
仅此而已。
相似又不尽相同的成长经历,二十岁,人生尚未成熟之时,从未获得过的安全感,宋凛生不是没有考虑过异地,他知道严盛也想过,毕竟对方眼里的不舍都那么重。
重得无法喘息。
以至于要分开前的每一晚,宋凛生都能感觉到严盛将自己搂得很紧,就在杂货铺的阁楼内。
他们宁愿一块睡在窄得无法翻身的地方,也要多一些铭心刻骨。
那一夜,海浪声很轻,严盛却是气息湿重地攀过他的全身,这让宋凛生想起暮山上那棵百年的古榕树,脉络分明,苍逑葱郁。
他渴求被坚定的选择,但到最后,他等得累了,说不出口的折磨像刃,自顾自的剥筋抽骨了一番,却没有人知道。
所以,那些厝边的老人们嚼舌根嚼得没错,“宋家人都很晦气,都很奇怪,就这样的人家,注定是要自己烂掉一生的。”
他是弃婴,能拥有生命、衣食无忧的长大已是福分,“宋凛生”这个名字,更是宋蔼岚与翁长青的情分,哪怕没有任何约束,他也要将这份情义永远的留住。
而这些,都是他活着的动力,也是守在莲南的本分。
于是二十几年囫囵,这其间宋凛生也不是没有期冀和努力过,但到头来,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人,守着一间破落的屋子,守着一段无人知晓的承诺。
林渔瞧见宋凛生的眼圈有点红。
认识二十二年,除了宋阿嫲去世,他就没见过宋凛生哭过,这会也许是因为海风吹太久了吧。
林渔暗暗给他找了个理由,却还没反应过来,他清晰地看见了宋凛生脸上的泪痕,只是一瞬,海风再起时,宋凛生又恢复了那面无神色的模样。
他率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笑起来,说:“走吧,都过去了,反正不管怎样还得活着,离开的人咱不提了。”
后来几年,宋凛生当真再也不曾念起过这个名字。
哪怕林渔主动提及,也会被他搪塞过去,直到大海一日日涨潮又落,杂货铺还在,宋凛生也还在,门口的寻人招牌和陵山上永生的墓碑,是他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他拉开遮帘,抬头去看天。
云层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幕布漆黑,傍晚时分海风正盛,宋凛生将手里的毛巾挂到窗上,回身抹开被水雾糊住的镜子。
一下,又一下。
刚透清的镜面很快又蹭上新的一层热气,将他的脸遮住大半,唯有那双从小就被夸好看的眼睛,此刻明亮干净,闪着少年时代才会有的悸动。
二十五岁的他,和从前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而二十五岁的严盛,现在就在他的家里,楼下,也算是一墙之隔而已。
雨又开始落下,劈里啪啦地砸到窗台的栏杆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宋凛生回过神,把本来已经关了的热水器又打开,犹豫半晌,还是重新回了楼下。
不出所料,严盛确实还没走,一人一猫拥挤地窝在那张本就小的椅子上,朝着通向二楼楼梯口的玻璃柜。
天正好暗了下来,背着光,宋凛生又一次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于是站在最后一层楼梯上,后脚跟微靠在台阶的空挡,扶着把手,不看他,只说:“又下雨了,你还是先去楼上洗个澡吧。”
许是刚洗过澡,宋凛生的声音有些黏,说这话时,他能明显察觉到严盛也是有反应的,只不过动作细微,可还是有什么变了,就在他们四周,方才的尴尬荡然无存,过去的某些氛围又开始滋长蔓延,激得他下意识抖了抖。
宋凛生忙闭上眼,不敢再去探究,语速却加快了几分:“衣服随便拿,老地方有新的浴巾和……内裤,你看着用就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