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4

他并没有忘记她。

三个月后,麦忒出现在他们分别的马棚。与去时不同的是,他身穿华丽的衣裳,关节处套了护甲。就算从未听过他的故事,光从装扮看,也能觉察出他已与这儿格格不入。

施普林在给马儿做日常护理。她低头专心刷着辛西亚的毛发,忽听珍珠哼哼叫,头也不抬地说:“等会轮到你。”

直到她起身——要刷另一侧毛的时候,才看见近旁站着的威力。

她的心跳迅速起来:威力变得骏美了。油亮的马毛,身上戴着漂亮的饰品,鬃毛经过手编,利索又美观。

“你怎么就看它,不看我?” 那位穿着华丽的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满。

她才把注意力转移。“你有什么好看的?”

哦,他可太好看了,他变得成熟了。他曾经稚嫩的脸庞还能让她鼓足勇气吻他,如今成年的五官却让她失去了胆量。

施普林的视线固定在他的鼻尖上,那里确实少了一块肉。她轻声说:“……看过店长了么?怎么想着回来?”

“看过了。我回来给威力换马具,我准备了几副,它都不乐意戴,只戴来时的,但那具已不能再用。”

“我从不知道它这么娇贵,给我看看马具。”她接过威力的水勒,仔细观察着,“……怎么坏的?”

“可能是与野兽搏斗时坏的。”

“这么平整的口子,野兽搏斗?你信,我可不信。”她想起那晚的对话,“估计是有人陷害你。”

“我从未结仇,怎么会有人陷害我。”

“树大也招风。”施普林不经意道,视线再次瞥过他的鼻尖。“我听闻你守护公主的事迹,怕是所有人都认为你对公主痴迷至此,你可是忠诚的骑士。”

“我不知道什么是痴迷。我只是为了我的信条服务。”

“——你的脑子是稻草做的吗?”施普林难抑心中焦急,“不妨想想吧:你接二连三救下公主,哪有这么巧的事。在你出现之前,公主可有遇到什么险境?马群头马都谨慎警惕,一国之主如此轻易让你守护公主,你就从未怀疑过吗?”

“也许国王看出我的忠诚,”他说,“一个骑士的忠诚是日月可鉴的。”

如果她有尾巴,那她一定会把它抽到他的脸上。施普林将那晚在河边听到的对话告诉了他。“……我并非打击你,但你要时刻小心。就算你守护公主一辈子,公主也不可能嫁给你,多考虑自己的安危。有一天你舍命,我们都会心痛你的离去。”

他认真看她一会儿。“首先,我从未想过迎娶公主;其次,为国家舍命,是我的理想。我不会有愧,这是最伟大的事。如果我真有一天离世,施普林,你应该为我感到自豪。”

她沉默。如果她有马耳朵,那她的耳朵一定是往后抿着。

麦忒又说:“那天城堡上空飞过一只鸽子,我想起了你。我想你这姑娘,知道我成为骑士后,会不会为我感到高兴?会不会扬起你的前蹄,仰天大叫?”

她无视他的幽默。“那当然是令人开心的一件事。麦忒,我很想知道,公主的额头真的有星星?她真的绝美?”

“有星星。我不敢随意评价公主的样貌。”

“把公主抱在怀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百思不得其解:“……什么什么感觉?哦,可能非常激动。但我不认为这是公主的影响,我想我可能一直在想你。”

5

换上新的马具后,麦忒很快便回去了。之后,关于他如何保护公主的故事,人们已逐渐习以为常,无不感慨麦忒骑士的忠诚英勇。

老夫妻认为他就会这样平安守护公主到永远,而施普林心里总是无法抹去担忧。大概一年过去后,邻国使臣进献,她的担忧因此真的变成了现实:

使臣带来各种异国珍宝,其中有一顶用各地的珍珠、琉璃、水晶、金子打造的珍冠。“只有这样的王冠,才配得上公主的美丽。”使臣这么说着,“但臣认为,这样美丽的东西,怎可让他人先行窥去?公主才应该第一个看见。”

为了让公主第一个见到珍冠,使臣抬着盒子,靠近了她,就这样趁众人不及反应时反手抽出藏在头发里的匕首。

麦忒为了保护公主,被使臣一个使力割下了鼻子,连带他的上唇也被削掉了一小片。

剧痛使他的意识立刻涣散。但在晕倒之前,意志力控制他一剑穿透使臣的喉咙,使臣就此命丧当场。

宫中没有多的医生为麦忒诊治,他被丢入公共病院,昏迷不醒。

第七天,一个女人像马一样横冲直撞闯入了病院。“骑士麦忒?”她抓住一个人便问,“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因为他曾经的贡献,麦忒幸运地被分入单间病房。施普林不顾阻拦闯了进去,对着头部缠满绷带并涂上草药的麦忒,弯腰抽泣起来。

她哭到眼睛都痛了,终于是止住了眼泪,这会才发现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铁剑。只不过,它已不再崭新,上面沾着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她试着从他手里拿走剑,但是他的手指就像山一样无法移动半分。

“这是你早已预料到的后果吗?”她泄了气,不再去拿铁剑,“没想到他们留你在这里自生自灭。最后来看你的人是不是只有我?”

昏迷的麦忒无法回答她。施普林凑近他的脸,浓重的血腥味与极淡的腐肉味令她的眼睛又开始发酸,她低声说:“也许他确实是看到你的真心,但,是打算利用你呢。下一次,你失去了手,失去了脚,直到你再无可利用的价值,又会变成怎么样?”

然后她闭上嘴,再也没有说话。这次,是她铁了心从老夫妻那儿赶来,骑着珍珠,日夜兼程。她在这一坐就是半个月,因此也得知那使臣的刀上涂了毒,无法确定麦忒何时会从昏迷中醒来。

照顾人比照顾马难。又过去了一个月,麦忒的眼睛没有睁开的迹象。但他确实还活着,他的肌肤正在缓慢愈合。

“我待不了太久。”她说。

再是半个月后,施普林说:“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旅店那边还要我照顾。”

她非常不舍地看着他,然后下定决心用嘴碰着他裸露的苍白的嘴唇,冰凉而柔软。

她接着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就像被吻醒的睡美人那样,麦忒终于醒来了——不过距离施普林的离开,已隔了一段时间。她走后的第六天清晨,他的眼睛才慢慢地睁开。

他适应着这个逐渐陌生的世界,狭窄而漫长的时刻慢慢挤进他混沌的大脑,直到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才回忆起他晕倒前发生了什么事。

医生注意到他醒来,告诉了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并惋惜他的鼻子已腐烂,再也无法回到他脸上。为了让麦忒不那么难过,他还是尽可能让他保持希望,随口提及:“有个女人等你醒来,在这待了很久。”

“女人?”

“我猜想,可能是你认识的什么人。”

“是吗……她长什么样?”

医生回忆着,尽可能地去形容:“褐色长发,身材较宽。”

他的脑袋如今真的有点不太灵光了,常见的发色、不常见但也绝不少见的体型。麦忒手指一动,触到了手下的铁剑。

6

醒来已是万幸,可身子骨怎样恢复,都无法回到最初的样子。忠诚的使命召唤着他,几乎是在能下床走动后,他立刻准备妥帖,换了一套衣服,离开了病院,回到公主身边。

可他一到宫殿门口,就被侍卫拦了下来。

“骑士麦忒前来觐见!”沙哑的声音透露出他的久病未愈。

可他怎么求见,侍卫都分毫未动。最后,侍卫忍不下心,便好心地对麦忒说:“国王有令,你身上的传染病可能会传染给公主。在你完全痊愈之前,不可再踏进宫殿内一步。”

麦忒如遭雷劈,又去求见国王,这次国王同意他进入正殿,但他让麦忒远远地跪在那里。

听完他的来意,和一番衷心的肺腑之言后,国王微地叹息:“麦忒,我忠诚的子民。我知道你对我、对公主、对国家的忠心,我也想继续任用你,但传染病让公主日夜担忧,宫中也引起不小的骚动。因你护驾有功,并多次让公主摆脱危机,看在你如此忠诚的份上,我允你到宝库里取走任意你想要的东西。你保护公主的使命已达成,回家好好休养吧。”

而后,国王离去。正殿空荡荡,只剩他一人。

他就跪在那里,灵魂似乎被恶魔摄取一般,震撼而麻木。他怎么也无法相信,他的使命就到这里为止。

天啊……他还能说什么?

他被抛弃了。没有转圜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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