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虽然遍布全城,但码头其实还驻扎着另一队人马,如今贼人们离去,那数道不正常的脚步声正朝着这边搜寻而来,蹲下身子探查的二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金意且拉起雪芝的手便奔入暗夜之中,他一路避开月光,在罅隙里寻找驶离码头的小船。
借着月光远远便能望见离岛的踪影,寻常站满了人的码头,今晚也不知怎么特地留了一大块出来,正中破败的案头木板下的海中,在浪里飘着一条小船,船尾的粗绳此时正搭在一边树立的木桩之上。
周围弥漫着肃杀之气,但回头已经不可能,鬼知道这偌大的劝州还有什么危险正在等着他们往里钻,今晚必须登上离岛,看一看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金意且回头,才发觉自己正紧紧攥着雪芝的手腕,他迅速放开手,告诫她:“我先过去驾船,你四处看看没有危险再过来。”
玉雪芝点点头,见他一溜烟便蹿了出去,溜到木船近前,稍稍一蹦就上去了,确认无误后,意且冲她摇了摇手,她赶紧也走了出来,四周安静的可怕,月光照在身上说不出的寒意蔓延开去,二人登了船,解开绳子便奋力朝对岸划去。
岸上的兵丁正麻利地处理尸体,这时从远处跑过来一人,来人在为首官兵面前站定,小声埋首汇报道:“他们二人已顺利登岛。”
“嗯,重新恢复码头值守,”为首官兵提了提嗓音,冲着众人下着命令,“还是那句话,若有人从离岛而来,一律格杀勿论!”
“是!”
黑暗中的离岛南北狭长,虽然占地面积颇大但岛上人烟稀少,物资短缺,往日只是一些穷苦渔人在岛上安家立命,他们每日在海里打了渔,晒成腌货后拿到街市卖得几个银钱儿,运气好的州里哪个大户家跟他们定些新鲜鱼货,往往可供全家个把月的吃食,但到底只是勉强填饱肚子的营生,城里房子金贵,哪里是他们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能够买得起的。
从来只能在离岛上寻觅一块没人要的荒地,开垦开垦搭个棚户勉强为一家遮风挡雨,又是盐碱地,粮食蔬菜长不起来,只能靠着四处的海水讨生活,本来过得好好的,可城里闹了瘟疫,一开始官府只是送些严重的上岛隔离,后来城里实在传得狠,只要稍稍沾了一点家里又没钱救治的,通通被扔在岛上自生自灭,倒是将原住民传了个遍。
金、玉二人正卖力朝着离岛方向划着,才出港一会会,脚下便透来冰凉的寒意,点着火种一看,那船侧靠近底部被人凿了好几个洞,一旦有人登了船出了海,船身左摇右晃地就开始慢慢渗进海水,就这么一点点,水位越来越高,走了大半路程近似就要沉入海底。
这叫二人好一顿操作,只能分出一人来不断往外舀水,可这船早已是强弩之末,他们在暗夜里刚瞅清离岛的海岸滩涂,那船中水位线就要漫出来,他们没法,一人取了跟船桨,一个猛子便跳进海里,索性身子刚落进去,脚还能勉强碰着点海底,就这么一路扒着船桨,闭紧嘴巴游到了岸边。
整座岛上看不见火光,岸边又都是黏腻的淤泥,挣扎了许久二人才算脱了身,却都是衣衫不整、鞋袜拖沓,再叫呼呼的海风这么一吹,那身上竟没了半点热气儿,都不自觉抖起来。
看着黑压压的林子,金意且停下步子,思索一番后他觉得还是等天亮了再进去吧,玉雪芝晓得他的意思,他们在林子外四处捡了些干柴,好容易引了火,找了处避风的小坑围着火堆烘烤衣服。
到了白天金意且从浓浓的困意中清醒过来,他只感觉喉咙干涩无比,嗓子里像是被人塞了满满的棉花,看来昨晚还是受了凉,好在没发烧衣服也被烤得完全干了。
保持了一夜的坐姿,他只感觉浑身疲累,刚站起来想要伸伸腰,突然发现身后站着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两个人用旧布遮着口鼻,手上都拎着棍棒,正不解地盯住他俩,乍一看让人以为是劫道的枪匪,金意且赶紧跑到对面的玉雪芝身前,一面同两人对峙一面不住用手去拽昏睡的玉雪芝。
雪芝昏昏沉沉,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般,她的帷帽早在昨晚落进海里,睁开眼望见意且护在自己身前,只是愣愣地缓神,头一瞥也看见了那两个蒙面汉子,登时站起身隐在他的身后,伺机想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你俩是什么人?莫不是对面送来的染病之人?俺们这可是好长时间都没来新人啦。”其中一个汉子道。
也不怪他们这么想,这两个生脸昨天受了凉,跟着又吹了一夜的海风,哪里还是正常人的样子,落了海又涉过淤泥滩涂,身上衣物肮脏不堪,也没比面前这两人好到哪里去。
先前听了秦育德小舅子洪参事的描述,意且知道离岛上肯定不太好,又经过昨夜来路不明的暗杀,他料到一切的秘密都在这座岛上,面前这两个康健的汉子还在岛上停留,想必他们肯定是无法离开,于是他开口回道:“我们是来带你们出去的!”
那两个汉子面面相觑,都用狐疑地眼神来回打量这个生面孔。
秦育德确实在这岛上,可是情况却不十分好,他和林通判是被人强行绑到这座岛上的,来了数日无法离开,岛上又缺衣少粮的不多久就染了疫病,断断续续发着烧人也跟着整日瘫着,没有意识。
今早那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是离岛上的原住渔民,他们已算这座岛上撑到现在还没染病的几个幸运儿之一了,于是自告奋勇每日承担起巡逻搬运的差事,这岛上许多人都是城里百姓的亲戚、朋友,虽然都不敢登岛,可久居的百姓还是能够找到门道向岛上投些吃食药物过来,他们二人今早便是要去那处,去接被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顺流飘过来的用物,没承想还带回两个外边人。
“大人这是操劳过度,咱们初初登岛时可没有现在这么好,那时人人只知道为了点吃食、药物结帮哄抢,是大人说动了那些病好得或是没病的,团结起来重振岛上的秩序,他们才挺到这么久。”林通判面脸愁容地说着一切,他看了意且的小牌,知道是陛下派来的官员,心里到底落了块大石头。
岛上搭满了简易棚户,每个棚户中都睡着几个病人,那林通判也染过病,只是身子素来较好,发了通烧后疫病就退了,他已经算是很好了,如此凶险的瘟疫只在他腰间留下一串疤痕而已,棚户不远处则是个临时焚尸堆,秦大人昏迷前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一旦因为疫病去世必须抬到那里立刻焚烧,以免污染水源和土壤。
“大人实在是名好官,我这次过来一方面也是为了找到大人,好了解劝州的真相。”意且和雪芝早早跟着众人蒙了口鼻,听到他说这话,玉雪芝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跟着几个人后面挨个去棚户间帮着照顾病人去了。
在林通判的带领下,他们走到人烟稀少处,林通判这时才开了口:“下官只问一句,陛下让金大人不带一兵一卒来到这里,是否下定决心想要一查到底?”
意且听到这里心里一惊,他明白秦育德已是难得,这个跟在秦身后的林通判也是个聪明人,就凭着他们千方百计将那奏折递到瞭都已是不易,这次的主使显然是那敲山震虎的严真喜,严家已是两朝老臣,又同许色如交好,就算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上,恐怕陛下也很难会去动他。
再去判断秦育德今后的仕途,包括林通判此刻的性命,这两个孤身闯入虎穴的官员未来如何其实很难改变,秦大人的正直自然不容分辨,不过得罪了严真喜就是得罪许太师,即使他在折子上将这次的灾情维系得没有那么严重,也已经是挑拨陛下与许太师之间的罪魁祸首了,这么一想,陛下真正的意思就很是重要,至少对这两个人,是决定他们性命乃至家族荣辱最重要的了!
“恕金某直言,到了这个时候,就算秦大人能在这场疫病中活下来,你们二人也只能拼一拼了,若不拼,前路尽是黑暗,若拼了,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况且金某实在佩服你家大人的勇气,我一定竭尽全力去帮他!”意且说得铿锵有力,但他下一秒心里却有些后悔,不过如今也只能如此这般了。
林通判仍是低头踱步,他已经五十多岁,跟在秦育德身后已是数年,原以为自己能够安稳度日,可没承想却遭了这般大难,但是他到底把家人与自己排在了第二位,只是实在不甘秦大人就这么蒙冤死去,于是咬咬牙,替染了疫病正躺在棚户里的大人做了决定。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原来严真喜封闭离岛并不单单是为了困住瘟疫的蔓延,这其中还牵扯了到了远在瞭都的许色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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