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逛了几条街,倒是比原先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和谐许多。
怀柔刚开始还害羞地不敢说话,被卸玉逗了几下之后,天真烂漫的性子再也按捺不住,两人边说边笑,倒显得金意且格格不入。
原以为这卸玉该是多么孤高冷寂的性格,从今早念的那阙词,以及此刻和怀柔有说有笑的样子来看,事实并非如此,不过洪达净当初也告诉过他,卸玉的姐姐绰玉夫人,就是引得陛下猜忌到他的罪魁祸首。
如此想来,今日卸玉的主动邀请,背后会不会藏着什么目的。
“意且,卸玉说要去无边大殿逛一逛,咱们也跟着一起去吧。”许是察觉出他被冷落,怀柔有些抱歉地过来搭话,他立刻四下看看,不知怎的三人竟走到去往无边大殿的路上。
“金大人先前是负责殿内扩修事宜的吧,我听说那里的两处活水花园景色十分美好,后山还藏着一处瑶台仙境,今日都城的百姓都前去码头看赛舟,咱们正好落得个清净,去里头转转吧。”卸玉不由分说,领着怀柔就往牌楼口走。
意且却是步履沉重,自那晚之后,他就逼迫自己忘掉从前接受现实的安排,好不容易割舍了一个多月,如今带着怀柔进殿,真有一种背叛内心的卑劣感。
他多么希望可以再次看见玉雪芝的身影,可同时,又害怕对方知道怀柔的身份。
果然,这里人流稀少,多半都去了码头边,连殿仪都少了许多,他们先去正殿进了香,又绕着玉像细细打量了半晌,卸玉突然像藏了许多虔诚般,他站在玉像底下,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射出温柔的光来,却被正殿恍惚的灯火拢得阴晴不定。
怀柔跪倒在蒲团之上,磕了几个头后,她从双手合十当中睁开许愿的眼,鬼使神差般落在了身旁凝定的卸玉身上,她欣慰地带着笑,心事却如慢慢侵袭的潮水,在今日之后逐步淹没她所有的理智。
本以为会不自在,没想到在踏入正殿后意且反而沉下心来,往日所有一切的苦难好像都在攻讦他自己,一个人隐忍了这么久,就在快要熬出头的时候,似乎又顿悟出了什么,可到底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趁着殿仪不注意,三个人小心地溜到了大殿后头,两处活水花园一大一小,皆是水流淙淙,白鹤绕空,岸边错落的大小石块上,青苔还未吞没所有地界,菖蒲倒是占据了石块间的狭小缝隙。
卸玉灵活地跳到假山上,回头来牵怀柔的手,他大抵是没注意,面前的两人可是已经定下了婚约,在看见怀柔将冲动的手抽回递给金意且后,他方才察觉出来,接着抿嘴一笑并未在乎刚刚失掉的分寸。
“早听说,这瞭都的仙子非同凡响,能日夜宿在这里,肯定是谪仙一般的人物了吧,”卸玉在水边站定,故意向意且打听,“金大人可曾见过?可否和在下说说?”
“那位。。。永安郡主,确实如传说一般,飘逸出尘清新脱俗。”
卸玉听闻却只哼出一声冷笑:“郡主,可笑,若真是仙子怎会看得上人间的庸号,不过是皇权的玩物罢了,也连带着天下人做了一场梦。”
突然的鄙视让怀柔和意且愣住了,面对初相识的两个人,这卸玉倒是敢说的很,恐怕旁人听了去捅到陛下那里,他的命还要不要了?气氛被一瞬间搅坏,卸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仍是往后山瑶台处踱着步。
很快,那座瑶台的身影从浓密的树丛中露出一角,天色已经将晚,无数的风穿过摇曳的树枝进入瑶台,让怀柔感到些许害怕,她突然开始后悔没去码头看龙舟比赛,可望着身前拾级而上的卸玉,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仍是没有半个人影,意且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他本以为玉雪芝会在瑶台上面,可三人查看半天,确实没有一丝人影的痕迹,穿堂的风带来阵阵冷意,也带来了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这里已是尽头,只好原路返回,卸玉突然心情好转,和怀柔有说有笑地走在前头,徒剩意且一人落在后面,在离开前,他突然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回头的一刹那,明明白白看见了远处柱子旁站立的玉雪芝。
心脏在那一刻被人狠狠攥紧,冲天的窒息感带来阵阵晕眩,他望见雪芝仍是一身素服打扮,头上的冠子笼罩一层薄薄的细纱,只露出两只眼睛,在风的撩动下,那双眼闪闪发光也回望而来。
痛楚越发明显,昏沉的脑袋像是被人闷着敲了一击,他突然渴望起来,渴望将那面纱扯下,入了夜就带她走,带她离开野兽的巢穴,带她离开尘世的烦扰,二人一同去过真正神仙般的日子。
可下一秒,沈怀柔的呼唤从身后响起,意且方才发现自己已经失了理智跑起来,等他再回过头,木柱旁玉雪芝的身影早已不见踪影,他喘着粗气按着额头,半分懊恼半分清醒,最后看了一眼空荡的瑶台,离开了。
就在最后一根木柱后头,玉雪芝小心地将身子藏起,究其原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躲起来,如今复仇的计划已经开启,她没功夫再去开小差,等到那三人走了好一会,她才从木柱后面走出来,天色完全暗下来,可瑶台上却有一股似又还无的艾草清香,木地板中央,意且遗落的香包正掉在那里,雪芝弯腰拾起,这样精致的手艺,肯定是位温柔善良的姑娘吧!
端午的假就这么度过了,自那日起,意且经常能够见到沈怀柔,倒不是两人感情升温,而是怀柔时常以相约的名义偷跑出府找他,几次之后,当卸玉再次出现在赏花宴上的时候,怀柔的小心思便瞒不住了。
今日的宴会是承伯侯府的小公爷廖青所办,这廖青也是个只图吃喝玩乐的主,要说才情没有多少,但却极爱附庸风雅,虽说肚里没有多少墨水,但却因平日不啻钱财,为人又是热心和善的,倒是广交了许多达官显贵。
廖青的夫人给沈府递了份帖子,怀柔琢磨着也就将意且一并拉过来,果然在这赏花宴上见到了卸玉的身影,今日他身着天青色长袖道袍,坐在众人堆里十分清雅。
承伯侯府单独隔了两块地方,女眷们的雅座靠着男宾不远,透过屏风的间隙,怀柔正努力搜寻卸玉的身影,嫂嫂陈氏见了,只以为是这小妮子离不得未来夫婿半刻,分座的功夫还瞅着不放。
那边金意且却是有些拘束,他很少参加这样附庸风雅的宴会,在场的官员又都是平常接触不到的文臣,和沈家的婚事已经传开,暗地里人人都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他。
“应啸!”正是手足无措的时候,卸玉早给他留好了身旁的座位,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过去,心里也是万分感激卸玉的搭救。
今日阳光好到刺眼,府里摆满了精心侍弄的花树,他们落座的小亭对面,满墙的紫藤正攀在砖墙之上,分外夺目,随即浮香阵阵传来,令众人手里的酒都增添了几分香甜。
卸玉将上半身紧紧挨着他,又十分周到地将男宾一一作了番介绍,参加惯了这样的宴会,谁是谁非早已手到擒来,就连个人身上的小秘密,都详细同意且细说一番。
见客人均已落座,廖青终于发了话,既然是赏花宴,品茶间隙就不得不做些诗来助兴,女眷那边也是一样,两边都有人负责誊抄所做诗句,那些做得好的,免不了获得周围的叫好声,主题当然是以院中花树为主,不到一刻功夫,已有两三个出来念了几段。
“卸玉,今日你可不能推脱,务必要作出一首来,也好让我请来的客人见识见识。”廖青随即捉着卸玉不放,只想让他今日作出一首来。
卸玉也不推脱,端着茶杯走到一盆盛放的牡丹面前,一口茶的功夫,那四句诗便已作出,随即回头莞尔一笑,按下众人叫好的欢呼,又坐回了位置,他扶着意且的肩膀,戏谑低声道:“这样的环境,怎能有心思作出首好诗来,应啸你可有了?不如出去也说上一番,好叫他们留下个印象。”
意且一早便有了一首,他品了口茶,随即走到场中,对着那一墙的紫藤吟起来:“
紫雾挂壁隐砖色,
暗香浮弄醉人眠,
忽如一阵霞光起,
原是歌鸟探身来。”
他这诗虽做得勉强,但总比前面几个要好上许多,自然是比不上卸玉的意境,不过细品起来也不失一番风雅,于是引得众人都对他有所改观,甚至微微点头致意。
就这么作了一会,时间也过去大半,摘抄的男女宾客间的诗句也送往了对面,陈氏从中摘出意且的那首,正要交到怀柔手里,却见这小妮子手里早有一首,正被她喃喃念诵。
晌午一过,宴席也快要接近尾声,此刻再无任何拘束,有两三好友相互携着在府中赏花,间或遇到同样相伴的女眷,也没了方才的谨慎。
阿伴此时上门来,将意且叫回了家,大概是府上有什么急事,他匆匆让卸玉给怀柔说一声,人便出了承伯侯府。
卸玉也该离席回府了,想着意且交代的事,他只好摆脱周围人的纠缠,慢慢找寻怀柔的身影,只是遍寻不见,人却不知不觉来到花园,这里种了几株垂丝海棠,前两天落了雨,树下一片花瓣残叶,倒让他驻足看了会。
身边突然惊走一阵飞鸟,伴着浓烈的异香娇盈盈走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位身着芥花紫的大袖长袍,内里一条芽绿的炫裙,倒是和腰身上的披帛同色,她并未戴冠,可头饰既厚重又复杂,再往下又露出玉脂一样的粉颈,领口松松敞开,簇拥着的却是一张方脱去稚嫩的脸庞。
这女人是繁盛楼新上任的花魁娘子云萝,卸玉自然认得,估计今日也是被廖青邀来府上的,他一向不喜欢接触这些风尘女子,闻到那股异香便紧皱眉头,用手中的扇子挡在口鼻间。
作了番介绍,那云萝眼神暧昧,往前几步准备贴得他更紧,面对卸玉的抵触,她却是娇滴滴地哀求:“奴家往日见公子便已心悦向往,如今借着承伯侯府的满园风光,公子倒不如与奴家一同赏花可好?”
“娘子说笑了,今日赏了许久的花,在下也是乏了,恕不能奉陪。”卸玉赶紧绕到一边,人就急匆匆要逃,只是道袍的袖口忽然被云萝紧紧扯住,他不想闹得太难看,也就没有使力挣脱。
“公子留步,奴家听了公子今日所做的诗很是喜欢,可否请公子将这首诗送予奴家一人,也好解了奴家夜夜思念公子的心?”云萝的算盘打的可好,卸玉今日所做《牡丹赋》,倘若对外承认是送给了她,想来她这个花魁娘子将会一时无两,风光无限了。
正在纠缠间,小径上又走来一人,不断呼唤卸玉的名字,趁着云萝愣神的功夫,他赶紧摆脱束缚,朝着呼唤声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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