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铨殷切地给意且将那香包系上,又抓着孙儿左右看了好几眼,他心里对沈府的记挂充满了感激,自儿子和儿媳死后,府里好久没有这般暖心过,等到两家成亲后,就算自己双脚一蹬,再见到儿子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想着想着他耷拉的眼皮下,竟落下两行泪来,意且赶紧好言相劝,索性只不过哭了一会,又自顾自抹去泪水,喊厨房把晚饭端上来。
“明天我让人送个帖子去沈家,等端午那天,你带沈小姐上街逛一逛,人家记挂着咱们,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不过,你俩还没成亲,天色一晚就得回家,知道吗?”
“知道了,爷爷。”
可巧端午这天,竟是个雨天,早晨只是朦朦胧胧的雨雾,到了正午,雨越发大起来。
毕竟递了帖子,意且只得撑了伞去到沈府报道,沈怀义也在家中,就着热茶正在吃厨房端出来的青团,妻带着孩子和母亲在房里玩耍,怀柔因为等人的关系也在偏厅作者坐着和哥哥说着话。
等到意且入厅,怀柔手上正捧了本书,边在厅里徘徊边念着上面的几句诗词给哥哥听,见他进来,立刻熄了火乖乖坐到案前将头埋进书本,这一下倒搞得意且不知所措,毕竟他还不知道如何同这位沈小姐相处。
“应啸来啦,过来吃青团。”沈怀义今年刚好而立,他对男女初见的羞涩甚是了解,怕两人一会不好相处,就自己挑了个头。
“大。。。哥,”意且酝酿了半天,还是叫出了口,“我来接沈。。。怀柔出门。”
“哎,不急,先在我家躲会雨,”怀义把目光落在妹妹身上,那边的人正用小指甲紧张地抠着桌脚,“让咱们家的小才女给你念会诗。”
怀柔听闻,眨着眼去瞪哥哥,后者却调皮地冲她扬了扬眉毛。
没有家长在旁,怀柔的性子终于不受束缚,到底是桃李年华,又是蜜水里泡大的,难免天真烂漫些。
此刻金意且的心中生出些羡慕,他从小没有兄弟姊妹,父母又都接连去世,只能和爷爷一起困在风雨飘摇的金府当中,记忆里早就忘了同亲人打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将不适感从体内驱除,接着面带微笑走到桌前坐下,他望见怀柔手中的诗集,认出是现在市面上很火的《庆雅诗词选录》,这选录大概半年出一册,他有时也会买来看看。
“这读的可是《庆雅诗词选录》?”
见对方知道,怀柔立马来了精神,她把书面拿起来揭示答案,同时惊喜道:“你。。。你也知道?这是前两天刚出的一册。”
“你瞧瞧,整日里母亲一和你提正事你就犯困,说起这诗词啊,倒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啦,”怀义又冲着妹妹调侃,“应啸,我看你这以后啊,把她娶回家,还得备着份银子,专门给她买这些个杂书。”
“好不公平,哥哥你方才不也夸了我念的两嘴诗吗,怎么就说只是些杂书!”怀柔急起来,拿着书就要去敲她哥哥的脑门,没承想怀义却是灵活地躲过去,同时一拽,将那书顺势抛给了意且这边。
今日的情景实在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意且赶紧接过选录,便随手翻阅起来,他心情极好,随即假装摇头晃脑念出了声:“
道随一禅心,
香洒一污身,
纵是万般求,
全来皆往生。”
只是首再简单的打油诗,下方的署名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居然是“卸玉”二字,这选录源于都城才子间不定期举办的庆雅集会,那是时下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文人集会,主办人正是这位翰林院学进。
之前洪达净在他面前提过这两姐弟,因此意且也私下了解过,他们的名字外界无人知晓,只是都用“绰玉”和“卸玉”称呼这两姐弟,同姐姐相比,这位卸玉公子的名头倒是响亮许多。
那庆雅集会据说很多才子挤破了头都想进去,但往往能收到邀请函的不过了了,就算你是皇亲贵胄,只要卸玉公子认为你没资格参加,便就此生无缘,拿再多的钱砸,用再多的权压,也别想踏入门槛一步。
根据集会上即兴所创诗词,大概半年便会出一册选录出来,那些进不去集会的,都翘首盼着买回家看,也可谓是都城特有的雅俗一景了。
翻到下一页,又是一篇卸玉所做之词,名曰“湿罗衫”,不自觉意且又念诵出声:“
金樽醉了琼液,欲匆匆,
无奈月冷星稀暗香纠,
湿罗衫,绕纱幔,缠不休,
自是一夜扶柳坐春风。”
刚念完,他脸腾地一下便红了,那边还在打闹的两人也愣住了,大舅子沈怀义咳了几下,怀柔赶紧咬着嘴唇红着脸过来就要夺选录,她臊得不敢去看意且的脸,只是捏紧了书匆匆跑出去,临走前还剜了哥哥一眼。
到底是留下来吃饭了,经过刚刚那一闹,相处间似乎没有一开始那般拘束,有时怀柔还会主动同他搭几句嘴,吃完了饭,还没走到亭里,雨水忽然不下了,天空稍稍放出几缕阳光来。
家里几位长辈连忙怂恿他们上街走走,要是运气好,运河那儿的龙舟赛还有的看。
还没进夏至,天气就有些微微燥热,这半天的雨倒是带了凉意上来,府里开到荼靡的花瓣铺满了一地,只有芭蕉依然挺直,倒是叶色越发青翠起来。
看得出来怀柔正迫不及待要出府玩耍,她是闺房小姐,又是世家女子,家教的严格可见一斑,如今能在这么热闹的日子里上街走走,早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果然街上人流如织,其中不乏年轻男女,相互间眼神碰撞在一处,都溢满了羞涩,这么一对比,这一前一后的二人倒是相当出格,只见沈怀柔在前面走,左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右手的糖人正往嘴里送,金意且则是默默跟在后面,要不是穿着略显华贵,真以为是哪家小姐的贴身侍卫。
就这么一路走到桥头,参赛的龙舟都在水码头候着,由于太多人站在桥上张望,南北两边的上桥路口都被死死堵住,后来的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怀柔手中的糖葫芦还剩半截,她吃得满嘴都是,只得抱歉地往意且手中一塞,拿出随身的手帕去擦,身后忽然涌上来一堆人,正簇拥着当中什么人往龙舟停放处走去。
实在是挤,意且只好将怀柔往自己身后揽,又用双手去推挤过来的人流,只听那人流里头忽然爆发出阵阵欢笑,这时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回头一看,怀柔不知何时在桥上台阶占了块位置,正招呼他一起过去站。
原来大家都簇拥着三位年轻男子,后两位作常见的学子打扮,前一位却是一身交领紫色窄袍,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姿挺拔卓尔不群。
紫袍男子在众人的围观下,正提了笔往龙舟上点画眼睛,他嘴角含笑,笔力却相当稳健,重重点了两下后,那龙舟仿佛活了一般,随着船主一声叫好,龙舟被人抬着入了水,应该已近比赛时间,水码头各处的舟都入了水并列相互停靠。
“这人是谁?”怀柔喃喃问道。
金意且摇了摇头,他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可总也想不起来,龙舟均已入水,人流开始朝岸边聚拢,那紫袍男子丢了笔,和身后二人说了什么,一时间,原本簇拥着他的人群倏地散开,倒显得这抹紫异常地孤高。
就在众人凝目望向水里之时,那男人却背着手朝金意且的方向看过来,说不清是有意还是巧合,桥上二人的目光也都被他吸引,竟是比水里的龙舟还要夺人眼球。
这时身旁的人山人海开始移动,怀柔没站稳,被他人撞得失去重心,身子便朝台阶下一歪,意且赶紧就手去抓,好不容易扶住了跌倒的怀柔,索性护着她走下阶梯,再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敢问,是都虞候金大人?”身后有人上前发问,竟是那位紫袍男子,见他没有否认,那人随即自报身份,“唐突了,在下卸玉。”
居然是那位鼎鼎有名的翰林院学进卸玉公子,怪不得那龙舟的双眼竟要他来点,意且赶紧深深施了礼:“原来是学进,恕在下眼拙。”
“哎,不必不必,我左不过一个闲职,金大人不认识我很正常,这位娘子是?”卸玉将目光移到沈怀肉这边。
怀柔鼻头发酸,她满眼只将卸玉映入其内,只见眼前这位紫袍男子,一双狭长的瑞凤眼斜看过来,就连眼角的痣在这一刻都有了无限光彩,更别提唇上勾着的似有还无的笑意,原来这就是她在闺房中盼望了千百次的卸玉公子!
意且也察觉出了怀柔的痴迷,他想起刚刚在沈府吟读的诗词选录,瞬间跟着明白过来,不过,这种事他并不会计较:“这位是沈府家的四小姐沈怀柔。”
他轻轻推了推怀柔,对方立刻低下头,对着卸玉施了一礼。
“哦?是举梓的妹妹?”
“回学进,家兄正是沈怀义。”怀柔终于能够说出话来,她大哥也是文臣出生,自然认识卸玉,只是确实如卸玉所说,自己平常不过问朝事,每日不是忙着游山玩水,就是召集文人集会,因此许多朝臣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端午公休一天,都虞候领着御史中丞家的妹子一共上街游玩,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的龃龉,卸玉也是猜到两家的关系,只是并不挑破,这时河岸口有人突然猛击铜锣,排好队的龙舟纷纷冲了出去,一时间四周人声鼎沸不亦乐乎。
三个人都没有去看比赛的意思,那卸玉也似乎并不急着离开,只朝着人头攒动的地方微微皱皱眉,转头对两人道:“这里实在吵闹,依我看,咱们今日碰见也是缘分,倒不如一同走走逛逛可好?”
没等意且应下,怀柔立刻答应,看她脸上表情,要不是卸玉主动开口,估计她也会想着法儿将对方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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