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两个游手好闲的流浪汉,这四周一到了夜里,就是这帮人的天下,他们白天去城里讨些吃食,夜里就在东坊随处找块地方歇脚,大概是听见这里的说话声,因此才闯进来看看。
略略看了一圈,什么人也没发现,他们心里不禁都打起鼓来,明明听见了人声,这凋敝的院子里居然没有半个人影,其中一人又试着喊了喊,一阵风吹过,回答他的只有草叶的摩挲。
两人不敢久待,对着半空拱了拱手便自觉退出了院子。
长廊的暗处,卸玉一直静静观察门边,等到重新归于平静,他突然感觉脖子上一阵酥麻,低头一看,竟是沈怀柔在用手指触碰自己的喉结,他瞬间方寸大乱,除了阿姐,他从未允许任何女人触碰自己的身体。
因那撩动,他不自觉吞下好几口唾液,于是喉结反客为主,在怀柔的手指尖上下跃动,他突然感到一阵懦弱的慌张,因着往常的脾性掐住怀柔细弱的手腕,挪开的一瞬间二者终于四目相对,到这一刻,他才算好好看清怀柔的整张脸。
明知是泡入娇蜜的贵府小姐,可怀柔的面庞却未着半点过分装扮,那两弯眉粗细画得极好,每次笑起来眉尾总是稍稍往上提,鼻子又长又挺,鼻头却是敦实可爱的,那嘴因沉溺微微张着,粉色的唇瓣好似落着露水的嫩桃,就连呼出的热气都是香甜的。
再看向那一汪双眸,仿佛藏着清澈的泉水,每眨一下便在他心中落下一滴甘露,叮咚作响,百转千回。
怀柔也在卸玉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那是一张满含爱意的脸颊,她突然在此刻大彻大悟,原来,原来藏不住的爱意已经这般深沉了吗?!她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慌张,双眉渐渐揪出了褶皱。
一滴泪滑落,卸玉心中跟着涌出许多可怕的疼惜来,他放开攥紧的手,用拇指轻轻抚在怀柔的眉间,接着放任另一只手捏紧她的下巴,往自己眼前带。
另一滴泪滑落,怀柔索性闭上双眼,她已没办法管住自己,管住自己这颗心,此刻她只想要无比靠近眼前这个人,就算被揉进对方的身体里也毫不后悔。
一切发生的很快,可又挣扎了许久,当双唇即将接触的那一刻,卸玉的脑中忽然浮现阿姐的影子,那影子只露出半边脸颊,残忍的笑容挂在脸上:“小弟,瞧瞧你都干了什么?!”
终究是失了些命数,卸玉一把将怀里的人推开,他大口喘着粗气,两只手紧紧扣住自己的脖颈,他痛苦到满地打滚,身子蜷缩成一团,在夜色的遮掩下几乎变成可怕的鬼魅。
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怀柔赶紧爬起来去拽他的两只手,可无奈那力道实在是大,每次拽脱一点点,那手指又急不可待攀上被掐得赤红的脖颈,并再次攥紧。
一把将卸玉脑后的红丝带拽下,怀柔扯着迅速将他两只手腕绑了个死结,接着便死命往外拽,那红带绷得挺直,到底质量上乘,终于为脖颈留得一线喘息。
她仍不肯松手,身子却是跪趴在地,稍一埋首,额头便从挣扎的双臂间钻了进去,下一秒,她用尽一切努力,死命护住卸玉的脖颈。
失去了束缚,那两条手臂又开始压上来,只是这次脖颈的主人变成了她,隔着长发,力道散去不少,她只感觉后脖颈被人拼命往下挤,两副身躯正隔着各自的衣服紧紧嵌在一起,共同呼吸。
“别怕,缓一缓,就好了。”她在耳边轻声细雨,双眼终于在黑暗中完全适应,她看见残破的砖阶上,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发丝,倘若这一刻天崩地裂,她也如愿了。
少顷,施加在身上的力气终于完全消失,身下的人重重吐了口气,他双臂垂落两边,声音听起来既沉闷又乏力:“沈小姐,可以,放开我了。”
怀柔不敢犹豫,纵使依依不舍,她从他身上爬起来,两个人都是狼狈不堪的模样,衣衫不整发束散乱,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可是想起那般暧昧的靠近,怀柔的心下便一阵躁动。
虽然卸玉最后推开了她,但些微的甜蜜已经叫她欣喜若狂,她只以为对方是患了什么奇怪的疾病,才会陷入癫狂,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为了所喜之人,她也不会计较。
双方各自整理好,她小心翼翼又挪过来,看着夜色中的卸玉:“公子,方才你。。。”既然到了这个地方,她想问得再清楚些。
“沈小姐,谢谢你刚才帮了在下,今天发生的事在下绝不会说出去一个字,也请沈小姐原谅在下的冒失,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吧!”怀柔愣住,她没想到卸玉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竟这般急于和她撇清关系,这一个下午包括方才,叫她如何“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卸玉却是冷着脸,他自顾自往前走去:“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接下来这一路上,卸玉一人快步朝前走,怀柔小跑着跟在后面,只是揣摩他话里的意思,越揣摩越是感到可怕,她感到卸玉似乎变得比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还要冷漠残忍,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从东坊出来,穿过集市,和去时雀跃的心情完全不同,沈怀柔只感到一阵委屈,她努力想要跟上前方的卸玉,却总是徒劳,但假如对方现在站在她面前,她也没有勇气开口询问那些话的意思,若答案是最坏的那个,她又能如何?
再拐过一道弯,便是沈府门口那条街,这时卸玉却撞上了金意且,只见对方也焦急地往沈府赶,看见他身后的沈怀柔后,眉间立刻就松散下来。
原来是两位妈妈,见这么晚了怀柔也不回来,便打发人上金府去接,碰巧今日意且回来的晚,到了家里听阿伴说起,这才赶紧出来找人,他素来知道怀柔的性子,常常打着他的幌子跑出去一玩就是半天,还不喜欢让人跟着。
这会恐怕沈府那边也知道人丢了的消息,正四处找着呢,没想到却让他在家门口碰着了。
他的目光在卸玉和怀柔之间打量,似乎隐隐察觉出了什么,正想上前和卸玉攀谈,对方却是黑了脸丢下一句“再会”就走了,正暗自奇怪,怀柔突然“哇”地哭出来,止不住的眼泪直往外冒。
这样子是回不了家了,于是打发阿伴先去沈府说一声:“就说我今日回来的晚,怀柔在金府等得累了,就和爷爷多说了几句话,一会我就送她回去,让两位主母不要担心。”
吩咐好,他把怀柔拉进另一条巷子里,不时拍拍对方的肩膀,他不太会哄人,只能并肩陪着怀柔走一走吹吹夜风。
怀柔心里藏了满满的委屈,可是她不敢在卸玉的面前掉下来,如今面对金意且,又多了份愧疚,嚎啕一场后,堵在心里的浊气才算消解片刻。
“是因为卸玉吗?”见她止住了哭,意且这才问出口,他脸上浮着笑,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倒让怀柔更加愧疚。
可是她突然想起下午卸玉的笑来,那到底是自己无法忽视的东西,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好好和意且说清楚:“金大哥,其实我。。。”
“我明白,”意且抢白道,“只是你可想清楚了?”他指的是定亲这回事,爷爷那里固然不好解释,可沈府也是有规矩的,倘若为了个人意愿,小姐闹起来要悔婚,恐怕是万难允许的。
怀柔显然知晓其中利害,不过跟这个比起来,她在意的还是卸玉的心意,如果只是妾有意而郎无情,她又何必舍去半条性命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可她又有些笃定,笃定那片刻的温柔,绝非无情之举。
“金大哥,我只不过是红尘中一凡人,所求所愿就是和心爱之人双宿双栖,我不求他身负多大功名,不求他如何锦衣玉食,只是想要经历他所有的快乐与忧伤,人生苦短,就算希望渺茫,我也想要试一试。”怀柔哭过的眸子异常晶亮,她这番话说得肯定,任谁听了都不免佩服起她的勇气。
意且却是停住了脚步,好长一番沉默,他手上举着灯笼,和怀柔一起看天边的月亮,很久前那晚,玉雪芝被灯照着的样子,又被他从深藏的心里翻了出来,如果避无可避,他是否也应该直面自己的内心。
“怀柔,假如到头来你扑了空,是否会后悔今天做下的决定?”半晌,他终于悠悠问出口。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来定夺吧。”怀柔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和金意且摊牌后,她释然了许多,又变回了从前娇憨的沈四小姐。
“我会帮你!”意且对着她的背影承诺了一声,接着快步上前,随她一起回府。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金意且又来到熟悉的牌楼跟前,借着月色他朝殿内打量,几乎是刚出了沈府,他便立刻来到这里,今晚他明白了许多事,在沈怀柔的衬托下,他才发现自己一直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如今,他也要为自己,去摘那孤冷的清月!
他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到底是因为迟来的激动还是不可名状的未来,他也不知道,眼下他只能走进去,和盘托出自己隐藏的爱恋,假如将她带出来,再藏起来,是否一生将会完满?
就这么走进去,他曾经是扩殿的监工,因此知道玉雪芝居住在哪间屋子,可鬼使神差地,他只是往瑶台方向走,手上提着灯笼穿梭在活水花园深处,仙鹤与白鹭在短暂的小憩间朝他打量,团云像是他的心事被月光照得雪亮,在万物安眠的前一刻,他无比希望见到心中的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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