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蛐蛐论

林确知他意思,不禁暗自感到好笑,也不再逗他,随即正色道:“咱们从钦州启程出发没多久,便到了宿州的地界,宿州知州也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亲自在驿馆接待了我俩,不过都不重要,大概就是让以后多提携提携他罢了!”

“然后呢?”意且追问道。

“席上刚吃了几杯酒,他府衙小厮就来报,说是牢里一个犯人莫名自缢,竟是悄无声息死了!”那犯人是在他们抵达宿州前几天刚被捉的,据说是和人因为金钱起了争执,相互推搡间,那犯人一个不小心就把对方推到地上撞死过去。

原本只是件意外杀人案,报到朝廷看是杀还是发配,可人犯却给了狱卒几个钱,托他央求知州来见自己一面,就说是有重大案情要上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过想要减轻罪责。

那知州虽觉得奇怪,但也看穿了人犯的心思,遂只打发了小厮前去问话,真能确定案情严重再说,那人犯招供说,前不久自己曾外出贩货,在劝州城被困了一阵子,后来灾情好不容易结束,他等到大部队散光了,又因为生意耽搁了几天,临晚刚准备朝宿州赶,出城没一会,便发现一队穿着黑衣的队伍鬼鬼祟祟,似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好奇心驱使下,那人犯趁着夜色也跟了上去,不一会竟走到一处陈旧的庙宇前,这庙他认识,是劝州城里的无边娘娘庙,因灾情严重,如今香火并不鼎盛。

对方一共5、6个人,个个身穿黑衣,贼眉鼠眼,在确定周围没人后,便忙乎起来,害怕身份暴露,那人犯始终藏于草窠当中,一阵悉悉簌簌的搬抬声之后,那边终于恢复安静。

黑衣人的身影也都完全消失,他探了头观察许久,确定人走光后赶忙跑进庙内查看,竟是惊呆了!只见庙口空地上,被人凿了个大坑,当中放着一块平滑的大石头,朝上的那边正亮闪闪显出两行字来。

“神女降世,祛病锄奸,身在何处?城郊济树。”

这“济树”正是当日劝州城临时安置离岛病患的药堂名,也不知那伙黑衣人是用什么在石块上写的字,在没有烛火的娘娘庙,竟能发出微弱金光。

那人犯站着呆了半晌,隐隐约约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贸然说出,只怕会引来杀身之祸,于是当晚便出了城,只往家里赶。

果然,没有几天,他就听说劝州城内“仙子降临”的神迹传说,于是愈加不敢透露半分消息出去,直到后来犯了事,迫不得已才想交代一点是一点,若是真能减个刑也是好的。

“宿州知州听了小厮将经过说了一遍,也是觉得惊奇,便派人去劝州娘娘庙偷偷看了一遭,可那里除了香客多些,没有其他任何异常,打听一圈,百姓纷纷说‘神迹’只出现了一晚,之后便消失无踪了。”秦育德道,那宿州知州看他们二人饶有兴趣,于是一股脑将经过细讲一番。

毕竟玉雪芝确实是官方认定的“仙子”,加上劝州事件闹得太大,如今陛下身边人人噤若寒蝉,知州也不敢贸然将那人所讲给呈报上去,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这人却在狱中选择自缢,自我了断了!

一个妄图获得减刑的人却突然结束自己性命,细究起来这事也实在是蹊跷,不过那知州倒是松了口气,事后他让传话小厮守口如瓶,只当一切没发生过,却忘了自己吃多了酒,被秦育德几句话调出了全部经过。

自打从离岛死里逃生后,秦育德只觉事情太过顺利,特别是陛下那边对于整件事的调查进度,既然派了金意且又为何不给他调兵的权利,只让他带着个女人过来,若不是意且提前求助彭义军,恐怕他们哪里有命逃出去!

再加上针对严真喜的定罪,那些通信证据岂会轻松获得?可就是有人专门准备好,将罪证一并交到金意且手中,还有“神迹”显现的过程,究竟是谁安排的呢?为何要将玉雪芝的身份公之于众?

秦育德琢磨很久,他认为陛下尚不想与许阁老面上交恶,所以只能派金意且暗中查探不予他兵权,至于证据和“神迹”,若不是陛下暗中命人所做,那肯定就和玉雪芝脱不开关系。

此刻金意且听了整件事的经过也是沉默不语,从他脸上表情来看,这人肯定知道些什么,可又不想和面前两人分享,虽是这样,秦育德觉得仍有希望,往后他和林确就要在都城为官,总有一天他会从对方嘴里知晓答案。

林确想的又和秦育德不同,玉雪芝在劝州养病期间,意且的信总是有意无意打探对方消息,林确和玉雪芝接触的不多,却看透了金意且的心思,那些顾左右而言他的焦急询问,无一例外暴露了一个讯号:他们两人不是泛泛之交这么简单,至少意且对玉雪芝的态度不是!

正在这三人于书房彻夜长谈的时候,城郊一辆独行的华贵马车临水而停,赶车的马夫在里头主人的吩咐下走到亭子里歇息,他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百无聊赖望着河水发呆。

少顷,打老远也驶过来辆马车,竟是比前一辆还要华贵,马车并列停在第一辆旁边,那车夫也是独自下车,离得老远,却并未来到凉亭坐坐。

河边黑灯瞎火,无人点灯,黑黢黢一片中,第二辆马车里的人小心摸索钻入第一辆当中,马车摇晃,好一会才停止了动作。

“可是阁老?”一人问道。

“殿下。”轻轻一声正是回答。

“阁老,不知今日唤本王来,可是有事告知?”太子周歇已经许久没有单独同许色如议过事,在劝州灾情之前,阁老便有意疏远于他,那不是意在放弃,也不是割裂关系,相反,那是一种对太子的保护,陛下的心思向来许色如要猜的准一些。

果然,近期的一系列打击,让朝中大臣人人自危,许色如的幕僚或多或少都被搞下去,如果这个时候再和太子不避讳地走下去,那两人都会玉石俱焚。

“太子需得警醒些,如今三皇子的势头很猛,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可要好好收着。”许色如指的是太子府的女人,坦白地讲,太子勤勉政事多年,能力倒是足够堪担大任,只是他身上缺点也很明显,就是一个“色”字。

和弟弟周燥之间的丑事虽是离谱,但还并未获得陛下过多斥责,可如果和能力差不多的人相比,白玉微瑕也会骤然被放大许多倍。

那周歇听了也是后悔,他不是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只是为自己没有察觉三皇子的突然崛起而后悔,政事虽然繁琐,但自己勤勉些,再加上大臣们从旁打点,左右不过慢慢磨砺,他料到自己可以,却没料到其他人也可以。

他叹了口气道:“阁老批评得对,本王也是深感后悔,等回去我便叫人将家中歌姬、美妾尽数发卖出去,也好叫陛下看一看我的决心!”

“千万不可!若是突然大动干戈,只会引起陛下怀疑,反而得不偿失。”许色如出声阻止道,他的话很有道理,周歇想了想不禁缩了缩脖子,沉默片刻,阁老突然问道:“陛下,您可养过、斗过蛐蛐?”

“这。。。这是自然!”太子没有想到许色如突然这样问,顿了顿又肯定道。

许色如却轻轻笑了起来:“我和陛下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养,并且陛下的瘾比我的更甚,他深深着迷于这些喜爱争斗的小玩意儿,常常废寝忘食、彻夜难眠。”

“阁老的意思是。。。?”

黑暗中许色如点了点头,兀自说道:“没错,对陛下来说,他的四位皇子,包括文武百官,都是他豢养的蛐蛐,陛下不能忍受蛐蛐间相互交好,恨不能它们相互攀咬,拼尽全力。”

“蛐蛐?蛐蛐。。。”周歇头一次听到这种比喻,也跟着喃喃出声,他突然有些醍醐灌顶,自己贵为太子又如何,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这个头衔可以交到任何人手上,那可不就是如“蛐蛐”一般的命运!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够成为蛐蛐的机会,可能被陛下入了眼的蛐蛐,其身上一定就有过人之处!”许阁老这话,明显指的是他的好皇弟周恒,能得到陛下青眼相待,他肯定暗自下足了功夫。

“阁老,敢问本王该如何做,才能让他成为一只死蛐蛐?”周歇又问道。

“殿下切莫心急,就算他成了蛐蛐,也只是位于你之下,既然陛下在养蛐蛐,若是没了对手,殿下您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不是吗?”周歇再次语塞,对于陛下的心思,他这个儿子却是一点也不通透,接着许色如又道,“线下最主要的危机是殿下您和我二人之间的捆绑,那是陛下最不喜的,所以他才会以别的事为借口从旁侧击。”

周歇默然,这些他倒是看得清楚,因此这么多日他没有主动去找许色如议事,虽然心下焦急万分,也只不过在政事上越发勤勉罢了。

二人沉默片刻,许色如缓缓开口道:“目下殿下得从两个方面着手,第一是要与我割裂,这个不劳殿下操心,第二,就是永安郡主。”

“永安?玉雪芝?”太子问道。

“对,玉雪芝,这个女人是您扳倒周恒的唯一关键,只要娶了她,您的地位便能稳稳坐住,再也不怕任何人的非议与指摘,这是一劳永逸最好的法子。”说到这里,许色如自是不再开口。

周歇心里却是泛起了嘀咕,不为别的正是因那玉雪芝,最新一期的《庆雅诗词选录》最近在坊间很火,听府里小厮说,上头居然有一首诗是永安郡主所作,那诗十分张狂,竟是公然议论朝更迭带。

陛下对这样的事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不说旁的,光是大正刚建国那几年,所杀儒生就不计其数,可到了玉雪芝这里,却没溅起半点水花,着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随即周歇终于吃透其中意思,眼瞅着嘴角弧度上扬,长久以来困扰他的麻烦到底是因许色如的几句话,而迎刃而解,朝堂诡谲,每个在夜里独自琢磨的夜晚都实在难熬,既然自己是陛下豢养的“蛐蛐”,那就做其中最强最劲的那只吧!

第二日朝会,刚议完了事,许色如便开口让平静的朝堂瞬间炸开了——许色如许阁老,居然主动请求致仕还禄,告老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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