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许阁老一番陈词,陛下并未接话,目下许色如还不到70,身体也算健朗,他呈请的致仕理由,是为去年自己那驾鹤的老母,灵前守孝三年。
说起丁忧,他其实去年就在堂上提过,可君臣间相互推脱一番,加上底下众人纷纷劝说,也就不了了之,这次又被他提起,陛下倒是再也不像先前那般奋力挽留。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陛下却是将目光投在了太子周歇的脸上,他发现太子此刻神色也是异常,竟像是完全不知一样,随即陛下将眸子虚了虚,抬首的功夫众人方才噤声。
“朕记得,老太君今年阴寿刚好90整,嗯,是该子辈们在灵前孝敬,李儒,让出云拨些人手出来,随阁老一同回乡祭祖,务必给朕办稳妥些!”陛下吩咐道。
太子周歇此刻确实涨红了脸,他没料到许色如让他不要担心打得却是这个主意,不过他再一想,釜底抽薪不失为目前能做出的最好反应,不论是年后还是今日在朝堂,陛下的意思都用不着去猜,对于许阁老,他已起了弃用之心!甚至让人陪同祭祖,也是监视罢了。
因此,任周歇急破了头,也不敢出声帮腔一番,等到散了朝,两人隔空望了望,许色如不再似往常一般被人簇拥着往外走,在这诡谲的金銮殿,人人都是那蛐蛐,被荣辱豢养的蛐蛐。
午后燥热不堪,即将入秋,可每天还是没有半分凉爽之意,周歇在府里用了饭,一颗心实在是静不下来,随着燥意更是越加焦躁不安,身旁扇扇子的正妃容氏,小心地不敢发出一声,近来殿下心情不好,在家里不是摔就是打的,总叫她提心吊胆。
大概是扇得乏了,容氏却轻易不敢停下,趁着周歇不注意将头撇向一边,用手捂着嘴稍稍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没承想下一秒她胸口却是被人踹了一脚,伏在地上正自发懵,那骂声随即也劈头盖脸落下来。
“没用的蠢货!扇个扇子是累着你了还是怎么地,不乐意就给我滚!”周歇啪地将手边茶盏掼在地上,面对楚楚可怜的容氏,他却是没有半点怜惜,恨不能对方立马死了才好。
容氏终于吃不住骂,边拭泪边跑出门去,周歇此刻仍是不解气,那骂声越发大起来,惹得仆从婢女都躲在廊下偷看,容氏因此更加窘迫,她是中书令容嘉签的独女,当初二人亲事是陛下亲自赐下的,这容氏也是十分知书达理的,即使丈夫在外四处拈花惹草,她也不曾管过半分,只一味尽心伺候。
可到底所托非人,容嘉签虽为中书令却是个没什么权的闲官,平常也是任劳任怨惯了,哪里能够拿捏得住太子,见女儿如此这般,每回只是粗略劝劝,次数一多,父女俩也不再提。
如今周歇不顺,容氏家族却帮不上一点忙,他只当这两父女十分碍眼,心里有时还怪陛下当年的赐婚,怎么就为他挑了这样的人家。
想了许久又觉气愤难当,索性穿了外衣,带着两个小厮出府上轿辇去了,那轿辇直来到无边大殿牌楼下,左右人群纷纷驻足观看,这样华贵的轿辇里头莫不是坐了位官老爷?
两小厮也都见怪不怪了,上来便将人群尽数轰走,又对着门边的殿仪小声嘀咕了几下,不一会,轿辇被重新抬起,就这么大摇大摆进了里头。
那出云也是收到通传,随即便提着衣袂恭敬来迎,甫一下轿,周歇便望见供在正殿的莹润玉像,因此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仙子降临时那般飘然无尘的形象来,“女人本太子着实见过不少,若是将那蠢钝的容氏换成这位仙子,岂不美哉?到时既抱得了美人,又将那可恶的周恒踩在脚下,实在爽气!”他望着玉像心道,跟着烦躁的心情也终于是好了一些。
“出云不知殿下到访,实在惶恐,”出云躬身说道,接着又吩咐身后殿仪,“去准备些解暑的东西,别怠慢了殿下。”瞬间,好几位小殿仪蹿入后殿,开始忙碌起来。
“哎,今日我只是来这里瞧瞧,顺便见见那位永安郡主,出云师傅不必为本王忙碌,”周歇四处看看,来上香的百姓仍是不断,接着他俯身凑向出云问道,“郡主,可在殿中?”
“回殿下的话,郡主此刻正在活水池边的凉亭焚香抚琴。”
“哦?引我去瞧瞧。”
一行人直入后殿而去,还没走近几步,悠悠的琴声便从远方的凉亭翩然传来,夏季水位高悬,活水池也是一派生意盎然,也不知为何,池里歇着的仙鹤忽然扑棱棱煽动双翅,那白鹭也扑簌簌一跃升空,飞远开去。
临池而建的步廊,连接一座八角凉亭,步廊两边都是盛放的荷花,金色的肥鲤在池中懒懒地游动,映衬着素雅的荷花十分灵动雅致,空气中散发淡淡的荷香,伴着令人清新的松草,隐隐约约只见有人端坐凉亭一袭白衣,背对着众人正在兀自抚琴。
周歇背着手,仿佛入迷了一般站定,那出云也是明白,见他微微摆了摆手,便恭敬地带着殿仪退下了,两个小厮也是见怪不怪,暗自嘻笑着也退到一边自己逛去了。
等到一曲终了,周歇只觉荡气回肠回味无穷,他嘴角挂着一抹笑,不知不觉踏进了凉亭,那女子的背影越发清晰,他却只盯着女子发际线下露出的白玉脖颈,果然和那玉像一般叫人垂涎。
周歇正要上手去摸,突然女人迅速站起了身,回头盈盈便施了个礼,“殿下!”再抬起头时,周歇又看得呆了,只见白玉冠束紧的黑发下,一张俏面十分动人。
眉黛间似乎横卧了远山的清灵微微拱起,一双水目望过来的时候,真让人心神一荡不知如何是好,那句“殿下”从她口中喊出,方才还躁动的心瞬间便宁静下来。
周歇先前已经见过她好几次,无论是近观还是远望,对她的印象都是停留在不识人间情趣的层面上,大概初见面双方立场便固定下来,周歇是大正的太子,她是降于人世不沾凡尘的仙子,于是每每面对她便多了一层无味的恭敬。
可这一次,对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神圣少了五分而妩媚多了五分,竟是比寻常女子还要让人欲罢不能!
“郡主好兴致啊!这活水池当真是个妙处,郡主也是个妙人。”周歇抬手就要去牵她搭在一起的双手。
玉雪芝却是往后退了几步,但眉眼仍是带春,含笑捂嘴轻轻颤了颤:“殿下说笑了,左右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您瞧这大殿,每日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都是向娘娘祈求内心夙愿,又有哪个人肯坐下来同本郡主好好畅谈一番呢?”
她这话倒是刺激了周歇,后者立刻紧走两步猴急地来到她身前道:“本王愿意,本王肯!”说完又怕自己吓坏了面前人,又后退一步拱手补充道,“若是郡主不介意的话,本王愿与郡主促膝长谈,排解寂寞,可好?”
玉雪芝被他逼到凉亭栏杆处,虽心中厌恶万分,可还是装作羞赧一笑,趁时机从旁解脱出来,复又坐到案前:“殿下,琴还没抚完,且听这曲。”说着两手指尖也忙碌起来,和前一曲不同,此刻琴音甚是婉转,如少女初见心爱之人凄凄切切,辗转难眠的深思。
回应再明显不过,这周歇也是个纵情欢场的,哪里不知道其中的含义,他盯着玉雪芝绯红的双颊,不时双方对视一眼,更是添了一份暧昧旖旎。
随着那曲子缓缓弹奏,周歇也饶有兴趣地围着抚琴人不断绕圈,走到她身后的时候,面对露出的白玉脖颈实在难以按捺心中冲动,要是换做从前周歇早就将人拉入怀中玩弄一番,可一想到玉雪芝可以带来的一切,他便只能小心对待,硬生生将心里邪火给憋了回去。
等到一曲终了,他还想上前攀谈则个,但活水池边突然传来嘻嘻的笑声,侧目一看,竟是几个光着脚的平民小孩,正用树枝去够水里结的莲蓬,想来是哪个不长眼的前来拜神,没看管好自家孩子,又趁着殿仪不注意,溜到殿后的活水池玩儿来了。
周歇瞬间阴了脸,他想喊小厮去赶,可左顾右盼了一会,连身边小厮的影子都没瞧着,这时玉雪芝却开了口,声音比方才冷了许多:“殿下,时间不早了,还是让人送您回府吧!”
他还想挽留,可雪芝也不管他,兀自走出了凉亭,不一会就不见了,周歇也是气急了,先前人在身边不敢出声咒骂,此刻对着那般孩子大喊道:“来人!来人!”
听到呼喊,两名小厮迅速闪了出来,见亭里只有殿下一人,不免感到奇怪,等到听清对方要他俩驱赶孩子的时候,那帮小孩早都跑没影了!两人互相看看,只得自认倒霉进了亭子挨了好一顿打骂。
坐上轿辇,周歇方才消了气,回味刚才亭里的一切,他不免又有些沾沾自喜,自诩今日的见面是个很好的开端,原来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也是这样寂寞不堪,等将她娶回家,自己定叫她不枉下凡一趟!
玉雪芝冷着脸一路从凉亭疾走向瑶台方向,为了今天她秘密训练了十年,可第一次实施还是觉得万分恶心,她边走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会好的,等到人麻木了就好了!
瑶台那边潺潺的水声传了过来,将方才的恶心打消了不少,郁郁葱葱的树荫间楼梯露了出来,上头坐了一人,正将头抵在手臂上兀自想着什么,等到看清楚,雪芝整个人停下了脚步,脑海里一瞬间竟不知该想写什么,只是一团乱麻般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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