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禅的逝去让仲长净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周围再次出现声音。
那是许多人一起向这边靠近的脚步声，急促、紧张。压住情绪，仲长净赶到元霜的身边，将她抱起。
预料之内，来的人刀枪剑戟预备周全，铠甲的声音十分明显，一听便知道是冥界的军士。那么长时间过去，即墨初果然已经回神，召集冥界军士来孟婆庄阻她。
元霜的猫身睁着大眼睛，警惕的看着乌泱泱赶来的冥界军士。
仲长净抚摸她，安慰道：“无妨。我们真要回去沉雾殿，没有人可以阻止。”
方才沙禅身陨之前所言，就是希望她们能够早点回去。这算个心愿，必定是要实现的。
士兵将她团团围住，驾起冥界特有的长戟，环绕成一个圆形的法阵，一步一步朝中间缩小。
仲长净脸色未面，在等待即墨初的出现。
即墨初现身的之时，法阵与露着寒光的长戟距离仲长净只有短短十丈距离。这个距离对双方而言都不是安全的距离，即墨初有一些惊讶。
即墨初的坐骑是一只赤色的飞鸟，此时她凌于长空之上，俯瞰仲长净。仲长净手里的猫就是那一位跟她一起在沉雾殿的乾离君。
仲长净与她的乾离现在都在孟婆庄外，即墨初痛苦的笑了，是上天赐予她这个机会，为她的亲人们报仇。
“仲长净，今日你入我冥府，杀我父王、母妃以及五位兄长，我冥界即墨初断然不会让你离开！”
对于仲长净的状态，她很是了解。父王他们的身上有让五界之人惧怕的阴邪之气，而仲长净吸收了七股阴气，该是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
可事实却是，仲长净此时身体里不止七股阴气，加上沙禅体内的两股阴气，应当是九股才对。
现在最虚弱不假，但也是最强大的。
“你还没有资格同本殿居高临下的说话。”仲长净抬手，隔空掐住赤鸟的双翼，缚住即墨初的腿。右手挥袖，将即墨初拉扯落地。
即墨初落在地上，袍服沾上沙尘，倒是让周围法阵里的冥界军士退后了好些距离。
“即墨初，本殿记得是你上沉雾殿央着本殿前来帮你，对么？”仲长净情绪看上去很是平静，话里话外也没有任何情绪。
这让即墨初大着胆子，想要从地上站起来藏入身后的冥界军士当中。至少有阵法的抵挡，仲长净不会在这里大开杀戒。
可是不料仲长净抱着猫，朝她走过来。
即墨初惊惧的朝后看去，大喊道：“你想做什么！杀了我的父亲他们还不够，还要在这里大开杀戒吗？！”
人就是这样，知道对方不会，才可以用做是自己手里的筹码。不然岂不是没有什么赢面了么？
“本殿因何杀人，你不是很清楚么？”同样，即墨初很清楚她不杀人的后果，可她情愿忽略那些，也要为她的亲情问罪。
“所以冥界的军士！你们今日都亲耳听到了吧，此人！魔界沉雾殿主仲长净，已经在此亲口承认杀害我冥界之主！”
仲长净问道：“那么，本殿杀害冥王意欲何为？你们冥界，可有什么让本殿图谋的地方？”
冥界军士们有所动摇，四下交头接耳的猜测起来。真要是按照五界的地位来说，仲长净既为沉雾殿主，制衡五界邪灵……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即墨初着急忙慌呵斥：“住口！不论为何，她陪我回冥界时杀害我父王，这就是事实！你们怎知她没有图谋五界之心？！你们难道都没有听说过，仲长净曾在魔宫之内，当着魔宫众人的面，伤她魔界主君吗！”
“既有前事为证，难保她一个异类不会图谋五界。她拿冥界开刀，我等只能让她离开？再者，本王如今是冥界之主，胆敢违抗军令者，立死无赦！”
仲长净不是很在意这些人的反应，只摇了摇头：“本殿真是多余听你废话。”
“你已伤重，不如趁早随本王回去，自行入冥府地狱受刑！”
饶是仲长净脾气再好，也会动怒。
冥府地狱是关押有大业障之鬼魂的肮脏之地。
闭目一凛，仲长净身上的魔气不在压制，直接让在场之人齐齐跪在地上。
这是她身为上位者的威压，与业火一样，很少用到。
再行一招，即墨初被一强悍的力道拉到仲长净足下，双膝陷入沙子当中，动弹不得。
即墨初大骇：“你！你没受伤？！”
仲长净还是摇头。不是没受伤，而是她身体和她的灵力此消彼长，反复无穷。
“你、你要杀了我么……”
看仲长净蹲下身来，怀里的猫始终没有放开。那猫呜咽了几声，乖乖的趴着。
即墨初闭上双眼，等着去死。刚才说的那番话，足够让她死几次了，她比谁都清楚。她也在赌，赌这次能成功。那冥界便不会再成下三界之末。
仲长净蹲下来后，声音很轻，说道：“你上沉雾殿的那一天，为什么要选择留下来，你还记得吗？”
即墨初恍然，睁开双眼。仲长净就在她咫尺之间……她、她真的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惧怕。
不知即墨初是什么样的回答，但仲长净记得。当初，是为了冥界子民，是为了冥界。即墨初当时双眼当中是赤忱实在。
“我……”
仲长净轻道：“你一直记得。”
也真是因为记得，所以才会有诸多的谋划。大胆到连沉雾殿主都在她的计算之内。
“殿主……我…我想过很多。可我从没想过我的亲人会死在我的面前。”
仲长净一双眼睛灰蒙蒙的，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即墨初：“你的反应很快。失去亲人的悲伤是真的，你对本殿的谋划也是真的。”
即墨初并不想让自己死在这里，还是想要将自己困在冥府的十方炼狱当中。一旦进去了，冥府的烈狱可不好出来。
“你选择在此时，本殿伤重的时候行事，笃定了本殿不会伤害冥界的军士和无辜之人。想要因此将本殿生擒。之后，五界之人要是相信你的说辞，本殿便是板上鱼肉，而冥界却可因为抓住本殿的头功，摆脱如今的地位。倘若他们不信……你这位新任的冥王总有法子让他们信。”
五界之人都惧怕仲长净，都期待着，仲长净能从万人之高的神坛上跌落下来，跌进淤泥里。越脏越好。
仲长净不止在冥王宫杀过人。在人界、妖界，甚至在魔界阴山，神界羽琼山上。仲长净都曾无视被寄生者亲属们好友们的哭喊求饶，当着他们的面将人杀了，将他们身体的阴气引入自己的身体。
正是如此所以，她被畏惧，被忌惮，被仇视。
即墨初十分擅长玩转人心，知道人的弱点在哪里。只要仲长净在她的牢狱里面，总有办法让所有人相信他所说的话。
“既然都被你看破了，便杀了我吧。”即墨初紧闭双眼，视死如归一副模样。
仲长净却道：“那你死了之后呢？”
冥界会落在什么人的手里，冥界的子民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下三族为了攀附沉雾殿，会把整件事情都模糊带过，冥界会成为戴罪一族，千万年都难以逃脱这样的身份。
即墨初激动起来，胸口起伏不止：“可你没有受伤，我的计划已经全盘失败！我根本没有翻盘的机会！”
仲长净怀里的元霜，似乎很是不安，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没事。”仲长净声音温柔，轻捏了一下元霜的耳朵。
“即墨初，本殿并不认可你的品行。却欣赏你作为冥界殿下的作为。本殿今日不想再杀人了。”很累，也很痛苦。
“你！你不杀我？你可知我之后还是会……”
刚才两人的对话很轻，没有旁人可以听得到。仲长净站起身，回答她：“本殿看清楚了你这个人，知道你后面会做什么。”
即墨初不解：“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留住她这个祸患？
站在不同位置的人，看到了事物皆是不一样。仲长净道：“平衡。”
因有平衡，才会太平。
仲长净居高临下，一副睥睨众生的姿态，提醒即墨初：“冥王陛下，千万不要忘记了与本殿的约定。”
即墨初百感交集的跪在原地，抬头仰视仲长净。
那约定……是要她，护一护仲长净怀里的猫。
元霜不只是仲长净的猫。也是她的乾离君。即墨初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在她看着仲长净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她想，神祇一样的人，在动心之后是什么样子？
她对这只猫，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仲长净在离开之前没有多加言语。即墨初的威望在冥界并不会减少。新任的冥界之主，为亲人报仇追赶到孟婆庄外，拼尽全力可惜没有将仇人留下来。
这个故事很动听。非常适合讲给生活在阴影当中的冥界子民听。
……
黄泉路没有回头路。仲长净抱着元霜，往黄泉路的尽头而去。
万物向死而绝生，没有回头路那尽头就是起点。
仲长净对五行之道的参悟，多半来自于她的娘亲仲长欢。
儿时生活的殿宇就在阴山，唤作晨昏殿。彼时她的两位母亲都还在她身边，从小教导她五行之术。娘亲仲长欢也说起过：“你的母亲曾以五行之术困娘亲于晨昏殿，阿净，你的体质特殊，习五行之术可少些弱点。”
沙禅的遗言也说起了阴山。她道，阴泉没有从世上消失，而是在阴山之下。仲长净心知肚明，能做到此事的人，唯有一个。
出了冥界的范围后，仲长净体内的阴气俨然反复汹涌。似身体里旧疾时时发作，浑身的骨头缝里都侵入了毒药。
仲长净借了元霜葫芦，将元霜的猫身放在上面，自己盘腿而坐，调息灵气。
阴气重的将要覆盖她身体内的魔气。
脑中一遍一遍流过的是沙禅死前的一幕一幕。她这双眼睛，连沙禅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霜儿，本殿不想放你离开。”她私心深重，不肯放下元霜的这段缘分。
有关元霜的话，沙禅不会偏她……她明知道元霜听不到，才会说：“你很危险，所以……最好就是留在我的身边。”
[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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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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