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留璟紧捉着崔闻珏的衣襟,再度向内缩去些。
她警觉地探首观察外部光景,两抹森绿色雾状魂体迅速在庙内穿梭游走,却始终无法寻到目标踪影,几息过后似受到号召一般,结伴退去。
这一回她看得真真切切,那两只野魂,心脏部位均坠着颗指甲盖大小的金色光团。
这样的魂体,她似乎此前还在哪处见过。
谢留璟拧着眉毛,试图找出些许线索,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未动。
崔闻珏等了片刻,兀自开口,“你压到我头发了。”
谢留璟仓皇偏头,耳骨却意外擦过一片柔软温热。
崔闻珏一双柳叶长眼微眯,“若我是你搭档…”
“恐怕也要打着修养的幌子离远些。”
动辄拥腰揽肩撩发贴耳,实在不成体统。
谢留璟迅速离他三尺远,素净面皮上不自觉染上些绯热。
“我、我并非,”她极力组织措辞,“实非你想的那样,我”
崔闻珏‘嗯’一声,“你是为了救我。”
谢留璟一口气不上不下,带了两分薄怒。
既知道事实如此,又为何出言犽弄她?
“救人的方式有许多种。”崔闻珏抚平衣襟处揪痕,面容俊美而冷淡,“若我是寻常男子,遭你今日这番作弄,恐怕早诬告你辱人清白了。”
谢留璟正欲发作,却见崔闻珏屈指轻轻拭过唇角稀薄血渍,想来是因她方才没轻没重捂住口鼻,先前撞出的伤口二度开裂。
一肚子窝囊火没处撒,谢留璟泄了气,讷讷道:“抱歉,是我行事鲁莽。”
崔闻珏捉了方丝绸帕子递至她跟前,玉白指尖微挑,“擦擦吧。”
谢留璟不明所以,他隔空虚虚一指,“那处。”
她抬手一抹,才发觉自己下唇那道小口子也开了裂,铁锈味被抿进舌根,叫人莫名清醒了些。
谢留璟摇头,“不用了,我没这么细致。”
收人东西最是手短,今日借他帕子拭血,那明日总该将帕子洗净了还去罢?
崔闻珏这样…的人,怎么反倒自找麻烦。
崔闻珏望着她发顶,不过半息便收回了手。
谢留璟顺势转移话题,“野魂一夜间突袭两次,且都是在同一处,要么是地有蹊跷,要么是人有异端。”
她摩挲着下巴,回想方才险急场面。
为首那抹野魂竟是直直朝崔闻珏心口抓去,五指浓绿发黑,骨风阴厉,若真被抓到实处,恐怕得去医馆枯躺半月了。
“你我落地不过半盏茶时间,难道它们早先并未离开,而是专程在此处蹲守么?”
莫非真是想从崔闻珏手中夺走婴儿?
谢留璟蹲下身自枯草缝隙内打量那啼哭不止的弃婴,前后左右转着圈看遍,也并未发觉什么异常。
“有待查证。”崔闻珏眉目疏朗平望庙外,天际已吐白。
再过一个时辰,道姑便会行至此处,将这弃婴带走。
“我在此处守着。”
若非谢留璟接二连三插手,他一早便叫脏东西魂飞魄散入不得轮回了。
崔闻珏掩下眸中冷色,地府那一套非必要不得灭魂的规矩实在古板又碍事。
他抬手放出一丛新枝,完全掩住婴孩藏身之洞,枝叶布下那一瞬起,女婴的哭嚷声便渐渐隐匿,即使侧耳细听也无法发觉异样。
谢留璟点头,“我陪你。”
崔闻珏动作一顿,她忙改口,“我是说,我也在此处候着,以防又遇不测。”
他抬眼凉凉看她,“有我在,不会有事。”
谢留璟轻哼,“好么,也不知是谁方才迟钝如”
她及时收了嘴,意识到崔闻珏绝不是消遣捉弄的合适人选。
“你不归我管,”谢留璟双手叉腰,“可魂体归我管,我尽分内之事,这总行罢?”
她嘴上逞凶,转身却又面色凝重。
收魂是无常办的活没错,可她的业务范围尚未开拓至野魂团伙。
谢留璟是白无常,收善魂与常魂,范无宁是黑无常,专攻恶魂,至于野魂…
非意外情况下,野魂不归实习无常管。
谢留璟重新放出驱魂幡镇守破庙,斟酌着开口,“你可看见那野魂心口金光?”
崔闻珏面色微冷,“瞧见了。”
听这口气,似是识得。
谢留璟便开口道,“我总觉得在何处见过类似的魂体,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崔闻珏下巴轻扬,口气中带了几分轻蔑之意,“金珠帮。”
谢留璟恍然,右手握拳轻轻砸了下掌心。
她总算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无常办底薪极低,靠收魂算月底绩效,难缠程度越高,魂体就越值钱。
善魂与常魂均如其名,最常见的问题是哭哭啼啼贪恋人间;
恶魂凶恶不驯,常半路出逃伤人毁物;
野魂身世不详,大多被执念牵绊,四处藏匿流浪。
并不是所有的魂体都能被顺利带回,刺头层出不穷。
无常办为了解决那些刺头,特意设了一张悬赏榜单,以丰厚的赏金为饵,鼓励办内员工积极出动将魂体收回。
去年中秋节后,阴差群内均传京中出现一伙野魂,只要出现必定是团体作案,专对达官显贵下手。
野魂习惯独身,但这一伙野魂绝不落单行动,又因胸口均嵌有一颗金珠,故而得名‘金珠帮’。
金珠帮已在无常办的悬赏榜单上待了半年,眼瞧着赏金越垒越高,仍未有无常顺利降伏这一伙野魂。
不是说专对达官显贵下手么?盯上个破庙里生下的弃婴作甚?
谢留璟隐有不解,眼珠一转便瞥向崔闻珏:“此前你可曾遇到过金珠帮的野魂?”
崔闻珏倚着土泥像,身姿不复笔挺后反而有种潇洒风流之感,可惜一张脸仍旧冷冰冰,不见任何外放情绪。
“不曾。”他道,“我驻人间实习不过一月余。”
谢留璟了然,那便是新年过后才来的了。
她戳着指头不住抠挖门柱,褪色的红漆稀稀拉拉落了一地。
金珠帮如今跳出原本行为模式,转而恶意攻击阴差,她理该回地府通知上级,再不济也得把悬赏榜单上的详情简介改改。
可问题就在这:
上级玩失踪。
眼瞧着无常办正中那两张工位桌几都落了灰,仍然不见上级人影。
细细想来,似乎是自范无宁与她分头行动被恶魂伏击后开始的。
谢留璟绕着门柱来回走,心间烦闷。
崔闻珏垂首誊写判官实习日报,忽地出声:“谢留璟。”
谢留璟循声望去,“唤我何事?”
“你不累么。”
她一下收住腿,哪里不知道他是嫌她走来走去扰人清净。
谢留璟顺势屈身靠着门柱坐下,不自觉地啃起指甲,视线不时扫过泥像那处。
好生蹊跷,无论怎样想都不合常理。
要不多留心再观察几日好了,万一其中有什么隐情呢。
她直觉脑子快宕机,闭着眼睛清心养神,哪料这一养便养至天光大亮。
谢留璟大嚇,呲牙咧嘴四处环望,那丛新枝已消失,空余一个黑洞洞的空身泥像。
崔闻珏也不见踪影。
她莫名松了口气,右手撑着地面欲起身,却捉至一团柔凉布料。
是被叠得整整齐齐的驱魂幡。
这人真是…临走连招呼也不打。
谢留璟撇着嘴凌空飘起,一路心不在焉,闷头栽进西川河内。
猪面守卫正瘫在石刻椅上闷头大睡,谢留璟莫名心虚,轻手轻脚快步经过。
无常办仍旧门窗紧闭,跟前几日、前几周都没区别。
谢留璟迟疑片刻,掏了钥匙开锁进门。
灰尘因动作飘飘悠悠打转腾空,依附于屋内任何有形物件。
靠近窗台一侧的大桌是共用的,现仍静静躺着那张厚厚的悬赏榜单,上头被通缉的刺头们一张张切换,谢留璟垂眼望去,正巧放映到金珠帮那一页。
捉得一只金珠魂体便可换得一吊钱,比谢留璟寻常捉的善魂常魂值钱得多。
她一个实习生,底薪不过三两白银,即使未来转了正,每月堪堪五两,粗略划算也就是七吊钱,见了这赏金心里难免发痒。
不过转眼间,谢留璟心中已然有了决策。
“你再说一遍,你要借什么?”
武器司登记员掏了掏耳朵,面色惊愕。
谢留璟双手抱臂,斩钉截铁道:
“缚魂绫。”
若要对付金珠帮那群又恶又野的难缠家伙,总得有高阶武器傍身。
登记员上下打量她,“你个实习生,要这玩意儿做甚?”
“况且你们无常办不是自己管理员工的收魂武器么?”
谢留璟早有准备,利索展开一张透薄的白纸批条,那上头字迹飞龙舞凤的,一眼就瞧出是白无常头头谢必安的手笔。
“我替上级来领,她出门收魂要用。”
登记员不疑有他,生怕晚了片刻便见谢必安那厮跳出来问责,小跑着从武器库内拎出一只丝绒布袋。
“喏,就在这里头。”
谢留璟压下手抖,强装镇定接了过来,“多谢。”
正转身欲走,登记员忽地伸手,“欸,你等会——”
她僵着脖子转身,听他道:“让你们办长小心些,可千万别跟上回一样弄破洞了,害我一道挨罚。”
谢留璟松了口气,“行,我叮嘱她。”
登记员是注定要倒霉了。
当日下午被金珠野魂一把抄走丝绒布袋时,谢留璟如是想道。
弄破洞了尚要挨罚,那要是弄丢了…呢?
“你若再不知悔改,我!我…我必要叫你好看!”
谢留璟一面循迹猛追,一面自袖中狂掏法器。
八骨遁息伞?是她追魂又不是魂追她,遁息有个什么劳什子用!
金符驱魂幡?把魂越驱越远她上哪儿再去找缚魂绫!
这一兜子家伙事,怎么竟没一个顶用!
事到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缚魂绫的平替了。
她垂首翻找缚魂符,只稍不注意前路,额头便狠狠磕上硬物。
天旋地转间,谢留璟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扯住,顺着力道甩至身后。
紫光伴着雷暴声惊起,闪得人眼酸难耐,谢留璟自挺阔脊背后探头去看,见那魂已被一张布满雷符的大网困住。
恶魂挣扎之下焦苦味蔓延,原本凝聚成形的魂体渐渐松垮,眼见着是个魂飞魄散的兆头。
先不说灭魂违反规矩,她还指着带金珠野魂回去换钱呢!
谢留璟情急之下,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直直抱住那只操控雷网的手臂打断施力的势头。
“谢留璟——”
崔闻珏眉角突突直跳,抿唇收了手。
“你果真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