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昭陷入梦魇，惊醒了一身汗，他盯着微弱的烛光看了一会，翻身下了床，摸着黑进了侧殿，借着从窗户那洒过来的月光看着床上隆起来的被子。
陆以昭蹑手蹑脚地靠近床边，突然揪了一下自己腰侧的软肉，一阵刺痛传来，才放开了手，又摸了摸季珉放在被子外的手臂，感受到是热热触感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季珉早在陆以昭进来那一刻就醒了，他想看看小家伙要做什么，没想到只是摸摸他手，不等小家伙原路返回时，他忍不住轻声唤道：“殿下？”
床头的小黑影一惊，声音软糯的问道：“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季珉嗯了声，先把被子披到肩膀上，再把小人一把抱起来，接着询问道：“可是做噩梦了？”
怀里的脑袋动了动。
进了主屋，季珉把人放在床上，他自己裹着被子靠在床边，视线落在窗外萤火虫闪着微弱的黄光上，“殿下，奴才哼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那几日是陆以昭有记忆以来最最开心的日子，不用再忍受饥饿，可以不用挨冻，做了噩梦还有人哄他，他想他已经是很幸福的小孩了。
夜幕褪去，红墙玻璃瓦一夜之间被大雪覆盖。
陆以昭醒了没有叫季珉，自己爬起来穿戴整齐后。
推开门，刹那间，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雪花飘落进来——下雪了。
雪花簌簌响，洁白的雪越堆越厚，沉甸甸地压弯了桂花树那纤细的枝条。
小黑被季珉穿上了他自己做的小狗衣，撒泼似的在院子里打转，爪子印在雪地上现出朵朵梅花。
季珉正蹲在小白菜旁，陆以昭小跑着踩进厚厚的积雪里，惊奇的发现他种的小白菜被一个大半圆的笼罩起来了，“小李子你在干嘛呀？”
季珉闻声转过身子，搓着手哈了一口气，“昨日夜里下了好大的雪，照这个势头，恐怕还得下，所以奴才就弄了个小温室，殿下，你看这样白菜就不会冻死了。”
“小李子你好厉害。”陆以昭也跟着蹲下身，轻轻地用指尖碰了碰，笑弯了眉眼，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再过几日，小白菜就可以吃了，你定要尝尝哦。”
“好啊。”季珉嘴角噙着笑，眼前的小家伙只为让他吃到亲自种的小白菜就笑得这样开心，很难将其与书中描述的那个暴君联系到一起。
“小李子，我饿了。”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孩童特有的娇憨。
季珉估摸着御膳房这会已经备好了膳食，把陆以昭带进屋内，“殿下，奴才这就去取吃的。”
还没走几步，衣角就被人揪住，回头一看，陆以昭正巴巴地望着他，“你要快点回哦。”
他说：“会的，殿下。”
陆以昭抱着小黑坐在门槛上，看着那消瘦的公公出门，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雪地上。
坐到屁股都失去了知觉，小李子还没回来，怀中的小黑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心中那股心慌被小黑发出的声音慢慢放大，甚至连手脚都变得冰凉。
他猛地站起身，把小黑锁在屋内，朝着小李子踩出的大脚印跑过去。
他居住的永春宫是很偏的，一路上只有小李子那一串脚印，紧绷的心弦还未放松下来，经过一处拐角处，季珉的脚印旁出现了七八个杂乱的痕迹，满地的饭菜，还有一道明显的拖拽痕迹，陆以昭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与此同时，较为隐秘的梅花园林内，几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正围站在被侍卫压制住跪在地上的季珉跟前。
为首的是陆垚郎，他面色铁青，嘴唇苍白，由于连续几日未曾进食，原本脸上有些拥挤的脸庞消瘦了一圈，与他一起的几个，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皆是面色发黄，神色萎靡不振。
那日对小杂种施以小小的惩戒后，他们几人只要一闻到食物，胃里就会翻江倒海，恶心不已，还又吐又拉。
“肯定是那该死的小杂种搞的鬼！”
陆垚朗咒骂着，目光盯着地上的太监，“说！这几日是不是你这个狗奴才一直在接济那个小杂种？”
季珉吐出一嘴血沫，耳中发鸣，身体支撑不住的往下坠，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他刚从御膳房出来，就碰见陆垚郎这一行人，本想避着走，倒是没想到被认了出来，陆垚郎二话不说指使两个侍卫抓住他。被揍前，系统给他屏蔽了痛觉，现在撤了屏蔽，现在身体哪里都疼。
眼前的太监眉眼紧闭，对于陆垚朗的问话充耳不闻。
陆垚朗气的胸口剧烈起伏，还没有谁敢这么无视他，用他那根肥胖的手指着身侧的人，“你、去外面给本殿下铲盆雪来。”
那人很有效率地铲了满满一盆雪，当他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太监时，迟疑了会，最终还是将那盆雪放在地上。
“把他给本殿压住！”
像是来自地狱恶鬼般的声音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很快，梅林中回荡着被刻意压低地惊恐声，“殿……殿下，他…死……了。”
“一个小太监死了就死了，怕什么？”陆垚朗的声音充满看不屑，“本殿下可是皇子。”
不远处传来一声异响，陆垚朗胖身子猛地一震，只见一只麻雀站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
他转过身，嫌弃的踢了踢僵在雪地上的尸体，威胁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半句，否则，下场跟他一样！”
“是……殿下。”
“今年梅花开的真是不好，该浇浇肥了。”陆垚朗话里有话，说完就走了，留下两个侍卫在原地。
直至傍晚，那两个侍卫才骂骂咧咧离去。
梅林另一角，陆以昭死死捂着嘴缩在假山后，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动了动没有知觉的手脚，长时间的寒冷让他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迟缓。
无措地扑到已经没有什么痕迹的雪面上，徒手挖着积雪。很快他的指头就被磨破，指头的鲜血浸染了雪花，像朵朵红花艳丽的开放在雪地上。
摸到雪地里肿胀的手指，他不敢拽，当那张毫无血色面目肿胀的脸庞完全展现在眼前时，整个人如坠冰窖，陆以昭紧紧抱着那颗失了温已然僵硬的头颅，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最后一丝温暖。
破碎又压抑的声音从他喉咙艰难挤出，“我……我不吃了，呜呜我不吃了…呜，你……醒来，好不好。”
“小李子…对不起…”
“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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