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堂东次间内,案几上香炉中焚着檀香,长公主端坐榻上,闭目捻动佛珠。烟雾缭绕,衬得她宛如一尊慈眉善目的玉菩萨。
江姝甫一进门,便是见到这一幕。
“跪下!”这时,一声低喝骤起。
江姝心头一震,立即弯下双膝,跪在冰凉的石板上,垂头不语。
屋里一片死寂,唯有头顶传来佛珠碰撞的清脆声。
良久,长公主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你可知错?”
“儿媳知错了。”江姝心中羞愧,头垂得更低了。
“哼,你倒是认得挺痛快。”长公主冷笑道,“第一次代表岳家出席,竟惹下这么大个乱子。”
“母亲,您听我解释……”江姝心中一急,连忙抬头辩解。
长公主抬手打断她的话:“没做好就是没做好,不要有任何借口!”
江姝缄默良久,低低回了个“是”字。
长公主拿着铜火箸儿拨动手炉内的灰,徐徐说:“平日里我拘着你,你心中怕是早有怨言。可你看看自己,哪里上得了台面?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出门。”
这番话分明是在责怪她上回不经允许出府祈福,江姝想再解释一番,骤然想起方才婆婆的话,只好把嘴边辩解的话吞回肚子里。
“儿媳遵命。”
正当她以为长公主已经训完话时,忽然长公主话音一转,说:“你可知道博阳侯范三公子是子瞻的表弟,年纪只小他两岁?如今他膝下孩子都两个了,新添的这位千金乃第三个。”
婆婆谈起孩子,江姝心中感到不妙。
长公主继续幽幽道:“当初子瞻遵守婚约,等你守孝三年才娶了你,又与你成亲耗了两年,眼下年纪已经不小了,膝下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
“你胜任不了一府主母就罢了,我要求也不高,盼着你能为子瞻添个孩子,可你自打过门就没开怀。”
江姝有苦难言,因她身子的缘故,导致岳凌至今膝下空悬,她自是心中有愧,低头歉声道:“母亲说的是,请再给儿媳多些时日,儿媳必定会为岳家添丁增口,开枝散叶。”
长公主看向她,语气中满是试探:“虽说你医术不错,但是毕竟医者不自医。若是信不过府医,改日我请位御医为你诊治一二,如何?”
江姝心中大吃一惊,她每次抓药都是假借高妈妈的名义,连喝药都是避开院中众人,婆婆怎么会知道!
婆婆本就不喜自己,若是知道她身子不好,定会拿这做文章,逼祖父同意她与岳凌和离。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道:“多谢母亲关心,儿媳身子并无大碍。”
长公主收回了揣摩的目光说:“我也知道此事急不来,子瞻今年二十又三,同龄人的孩子早都会跑了,眼下他膝下犹虚,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传他的闲话?你能体谅我一个做母亲的心吗?”
江姝彻底不知如何回答。
没想到这时长公主突然换了个话头:“宝莲本是我给子瞻自小准备的通房,回头你给宝莲开脸,日后她诞下孩子,你尽可抱到自己膝下亲自抚养。”
恍若焦雷贯顶,砸得江姝人如木石,久久不能回神。
她颤声道:“不,不,母亲……”
长公主不理会她的哀求,严声道:“今日我直接挑明吧!你进门是老将军的主意,我是不认的,但是你若肯抬宝莲当姨娘,我便喝你敬的茶。你回去好好想想,过几日给我答复。”说罢,背过身去,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江姝神思恍惚,一路蹒跚,不知怎么走出了宁安堂。
等到脑子恢复清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避雨亭。
放眼望去,池塘中一片衰败之色,枯萎的荷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仿佛在垂死挣扎,却又无济于事。
见她这副失神模样,身旁的福莹心中满是怜惜。
她跟在少夫人身边五年了,头一次见到少夫人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平时纵使长公主和三姑娘为难,少夫人依然给自己鼓劲,扬言下次定能做得更好。
但这次似乎不同,她眼里没光了。
*
等江姝回到碧霄院,高妈妈早已备好一桌菜。
宴会上她怕惹人笑话,不敢多吃,回家路上饥肠辘辘,方才又在宁安堂折腾了半天,眼下才得空吃饭。
兴许是饿过头,她看着一大桌菜,突然没了胃口,便命高妈妈撤下去,分发给各处的丫鬟婆子们吃。
高妈妈递给一双著子,小声劝道:“少夫人你就对付着吃点儿吧。垫一下肚子,待会儿还得喝药呢,千万不能空着肚子。”
江姝叹了一口气,依言拿起著子夹了块猪肉,塞进嘴里,味如嚼蜡地吃起来。
喝了半碗银耳粥,又吃了几片笋,江姝停了著,众人便收出去。
福莹捧来沐盆,漱盥毕,高妈妈便挥退众人,端来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药汤,低着头舀勺吹凉,再送到她唇边。
江姝天生嗜甜怕苦,但两年来为了调养好身子,早日为岳凌生下子嗣,甭管多苦的汤药,只要管用她便硬着头皮喝下去。
纵使陆续喝了五年药,她至今无法习惯这股子苦味,闻到药味,舌尖便直泛苦。
想起婆婆方才催生的话,她屏住呼吸,捏着鼻子仰头灌下去。
苦涩的药汤灌进嘴里,江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闭紧牙关不让自己吐出来。
高妈妈适时递上一颗梅子,她赶紧含进嘴里,堪堪把嘴里的苦味压下去。
高妈妈又递上帕子,一脸欣喜地说:“少夫人,最近您的月事越发规律了,看来这药方还是管用的。”
闻言,江姝擦嘴巴的手顿在空中,长叹了一口气,坦白道:“方才一回府,长公主便召我过去,责怪我成亲两年至今未开怀,让我给宝莲开脸……”
“您进门两年,至今无子嗣傍身,确实难以在岳家站稳脚跟。”高妈妈满脸焦急,却劝慰道,“不过您且放宽心,奴婢看您身子已经养好了,肚子不日便会有喜。”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咦,这青天大白日的,正房怎地锁着门?”
显然是宝莲的声音,高妈妈顿时神色大变,眼疾手快地从桌上收起药碗,在屋里来回转,寻找藏匿之处。
见状,江姝出口制止了她:“妈妈不必了,宝莲已经知道了。”
她喝中药一事传到长公主耳中,十有八成就是宝莲告的密。
高妈妈似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江姝用眼神示意她去开门。
宝莲一进门,神色闪过一丝诧异,很快恢复正常,款款上前施礼道:“少夫人,您今日出门可累坏了吧?奴婢过来伺候您。”说着,准备坐在脚踏上为江姝捶腿。
江姝侧身避过了她,心中涌起一股厌恶。
宝莲原是碧霄院的丫鬟,但从不主动过来服侍她这个主母。因为有长公主的允许,她可以自由出入外院,平日里只在前院书房服侍岳凌,鲜少过来后院。
眼下她竟屈尊过来侍奉,俨然已经把自己放在姨娘这个位份上。
“这里不必你伺候,下去吧。”江姝冷冷道。
遭遇冷脸,宝莲依旧笑意未减:一脸乖顺道:“少夫人,奴婢先退下,您有吩咐,尽管使唤。”说罢,扭着屁股出去了。
高妈妈忿忿不平道:“这小贱蹄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到您跟前耀武扬威来了?”
江姝想起长公主让她考虑之事,想要得到婆婆的认可,就必须为岳凌纳妾。
只要她怀孕,婆婆就会接纳她,也不会强逼她为丈夫纳妾了吧?
外头忽然响起梆子声,锣敲一记,梆敲二记,戍时已至。
江姝打定主意,吩咐道:“下去备水沐浴吧。”
今日是初一,岳凌若从宫中回来,不出意外的话定会过来碧霄院留宿。
她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一切准备妥当,江姝拣了几味药材,塞进布袋子中,再丢到浴桶中。
转眼间,药草包沉入水中,须臾之后,浴桶中散发出阵阵香气。
福莹好奇道:“少夫人,这是什么东西?好香啊。”
“这是药浴,里面的药材有助于润肤祛乏,又能增加体香。”
还有一个功能是助孕,江姝没说。
沐浴过后,福莹细细为江姝擦干头发,又抹了精油。
“二爷回来了吗?”
“还没呢。”
既然岳凌未归,她也是干等,不如趁机给可珏做药丸子,也能早些做好送过去,让她免受疾病之苦。
念至此,她便来到小厨房做药膳的地方,埋头制作伤风药丸。
一旦粘上药材,江姝总是废寝忘食,一个没留神,竟忘了时辰。
等到药丸做好,新月高悬,江姝窗外看向院子,发现岳凌竟然尚未过来后院。
难道他有事在前院绊住了?
于是,她打发人到前院去问。
*
二更鼓响,岳凌从皇宫骑马回到公主府。
他眉头紧皱,把马鞭丢给门子,径直往外书房走去。
文渊阁一名太监今日发现密封的考卷被人动过了手脚,秘密奏报皇帝。眼看着过了上巳节,京中便要举办春闱,皇帝只好深夜紧急宣他入宫,共商应对之策。
不知不觉已至巳时,辞别皇帝,他快马加鞭,眼下才赶回府中。
回到外书房,岳凌拂衣而坐,靠在圈椅上,抬手捏了捏额间。
见竹茗进来上茶,顺口命他下去备水沐浴。
竹茗提醒道:“二爷,今日是初一,您不是去后院歇息吗?”
岳凌默了默,随意道:“夜深了,碧霄院的人可能歇下了,就不过去打扰了。”
“可二少夫人方才打发人过来打听您回来了没有,估摸这会子还没睡下呢。”竹茗为难道。
他忙于朝政,实在无心情爱,便跟江氏约定好初一十五去碧霄院留宿。
既是当初他定好的规矩,自然不会轻易变更。
罢了,既然江氏还等着,他还是循旧例过去一趟吧。
念至此,岳凌起身信步往后院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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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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