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姝从往事中抽离,眼眶有些湿润,压下心头的伤感说:“先摘了吧,仔细放好,回头等求得出府的恩准再戴上。”
今日岳凌方归,她若是打扮太素,怕是会让他以为自己对他不上心,越发不愿见她。
妆扮停当,江姝起身准备换套衣裳,只见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进门禀告说:“少夫人,采办把食材和药材送来了,可是奴婢们都没煮过药膳,不知如何下手。”
此事她还是得亲自来,江姝顾不上换衣服,立时提脚往小厨房走。
福莹留在房里,低头收拾梳妆台上的首饰,忽然听闻宝莲在厅里破口大骂:“福莹那死丫头哪里躲清闲去了?这桌面还有灰尘没打扫干净呢,二爷一会儿如何用膳?”
碧霄院每日安排三等丫鬟清扫家具器物,哪里用得着她一个二等丫鬟亲自动手?只怕是宝莲公报私仇,故意拿捏自己。
福莹正想张口呛回去,又想起二少夫人不让自己得罪她的话,只好把桌上的东西胡乱塞进妆奁内,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厨房送来饭菜,江姝在一旁盯着丫鬟们摆膳。
忽而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帘子一晃,岳凌从门外走进来。
他身上正穿着那件她亲手做的绯色长袍,身材显得颀长,正正合身。头上湿发垂落,水珠从凸起的喉结划过,没入衣领。
江姝不自觉地咽了口水,见他衣领有些歪,走上前靠近他,刚抬起手,不料被他侧身避开了。
见岳凌目光中满是疑惑,她讪讪地放下手解释道:“你衣领歪了。”说完,也不敢再看他一眼,便转身拿起银箸开始布菜。
见状,一旁候着的宝莲上前抢着说:“二少夫人,这些让奴婢来做吧!”
江姝淡淡乜了她一眼说:“不必了,小厨房里还煮着枸杞蒸鸡,我不放心,你下去守着。”虽然她不敢拿宝莲怎么样,可也容不得她三番四次想爬到自个儿头上。
“奴婢这就去。”宝莲小脸涨红,却不敢不遵命,噘着嘴一脸不忿地走了。
岳凌并未发觉主仆二人的暗流涌动,淡然邀请道:“你若还没用膳,便坐下一起吃吧!”
江姝受宠若惊,她虽一个时辰之前吃过了,可他们夫妻二人一起用餐的机会实在难得,素日里岳凌大多在衙门用膳,回府也是在前院吃。
她索性坐在他对面,盛了半碗粥喝起来。
江姝谨记王府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不发一语,勺子轻放轻拿,生怕触及碗壁发出异响。
这动作瞧着简单,可她刚进府那会儿,委实是花了不少工夫训练。只要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教引嬷嬷便不许她吃饭。饿了几顿后,她才练就这般熟练的用餐礼仪。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万籁俱寂,唯有屋内炭火燃烧的哔剥声,和窗外“簌籁”下雪声,交汇成一曲悦耳的旋律。
江姝竟从这般宁静中,品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白头偕老的味道。
她抬眸悄悄看了一眼岳凌,自觉像只掉进粮仓的耗子,一时美得晕乎乎的,不禁又恍惚起来,以为眼前不过是自己编织的一场美梦。
“二哥!二哥!”
一道清脆的女声,打破了这份宁静的美好。
只见,一群媳妇丫鬟簇拥着一位小娘子从门口进来。
她头绾双髻,身穿银红撒花大袄,项上挂着金鸾缨珞,中间缀着一块金丝玉。
此女便是岳凌的妹妹岳瑶,也是长公主提前分娩生下的早产儿,因先天不足,长公主怕养不大,向国师悟真高僧求来了这枚玉制长命锁。
江姝连忙起身迎接,岳瑶看都没看她一眼,便径自挨着岳凌坐下。
见状,岳凌板着脸,肃声道:“怎么不叫你二嫂?”
“哼!”岳瑶嘟着嘴,满脸不乐意。
看两人斗法,江姝头皮发麻,赶紧开口打圆场:“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岳凌若此时因为她教训了岳瑶,岳瑶不敢怪罪她二哥,事后自然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
岳瑶像是被岳凌的黑脸唬住了,起来朝江姝虚虚地欠了欠身道:“见过二嫂。”
江姝受了礼,赶紧点了点头,笑着招呼道:“好好,三妹妹快坐下吧!”
“二哥,行了吧?”岳瑶可怜兮兮地看着岳凌,右手掌伸到他跟前,忽然笑盈盈地问,“二哥,礼物呢?这趟出差给我带了礼物回来没?”
岳凌慢悠悠地喝了碗汤,仍是没搭理她。
见状,岳瑶变本加厉,使劲晃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哼!你不给的话,我不让你吃饭!”
岳凌把喝完的碗往桌上一磕,严声斥道:“你看看你,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吗,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岳凌平日里宛如一尊佛像,不苟言笑,让人难以捉摸,唯有面对自己的家人,脸上才有一丝表情。
江姝今日见他对妹妹的无理取闹动怒,竟有些羡慕起他妹妹来。
岳凌会生自己妹妹的气,起码说明他在意妹妹。
不像对她,总是那般客气疏离。
见岳凌动怒,岳瑶像只被命运捏住脖颈的小猫,乖乖收敛爪子,安静坐等他用完膳。
江姝识相地没打扰兄妹二人,静静退出来,去小厨房看看药膳熬好了没。
走进小厨房,江姝没看见宝莲人影,也不在意,揭开锅盖见药膳已经煮好了,装进食盒中,命福莹提着。
她心里还惦记着出府之事,想着等岳凌吃完,她就跟他讨个恩典,好出门去。
回到堂屋,江姝见岳瑶已经走了,岳凌也已经用完膳,漱盥毕,正准备离开。
“夫君,你要走啦?”江姝心头一慌,快步走到他近前,赶忙道,“我有一事相求,今日是我父亲的忌日,我想去趟华严寺为他祈福。”
“嗯,你让马管家套辆车,路上注意安全。”岳凌漫不经心地回道。
江姝原是怕他和长公主一样不同意,心里准备了一箩筐话,没想到他这般爽快允了,心里有些不可置信。
她有些犹豫地说:“母亲那边……”
“母亲那里你不必担心,我去说。”说罢,岳凌信步出门去了。
江姝一时高兴起来,催促福莹道:“快替我换身打扮,咱们可以出门了!”
梳妆台前,江姝任由福莹摘下发饰,又见她迟迟没有为自己插上梅花簪,反而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什么,有些纳闷:“怎么了?”
“少夫人,不好了,簪子不见了!”福莹一脸急色,抹着眼泪说道。
江姝悬起心来,拧起眉头说:“怎么会不见了?”
“奴婢方才四处都找遍了,妆奁、书桌、柜子里都没有。可我明明把它收到妆奁里的……”福莹忽然像是记起什么来,扬声道,“奴婢想起来了!我方才在屋里收拾首饰,后来被宝莲喊去擦桌子,结果簪子现在不见了,定是宝莲拿了去!”
看她急得理智全无,江姝气笑了,敲了她一个脑瓜嘣儿斥道:“没有证据的事儿,别胡乱攀扯人,快里里外外再找一遍。”
正当两人在房里忙碌时,忽然高妈妈进来问:“少夫人,可是要找一根银簪子?”
“高妈妈,你知道在哪儿?快快说!”福莹一脸激动地催促道。
高妈妈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方才奴婢见三姑娘缠着二爷要礼物,结果没要到,人闹脾气跑到寝卧里哭,也不让人跟进去哄。后来没过一会儿,三姑娘便不知从哪儿握着根簪子跑出来,跟二爷说是拿来当做礼物相抵,一说完人就跑走没影儿了。”
从她的话中,江姝立刻猜到那根簪子,正是父亲送的那根,当即起身赶去岳瑶所居的梧桐榭。
怕耽误出门的时辰,江姝顾不上仪态,提着裙摆快步跑,不料竟碰到了尚未走远的岳凌。
“何事如此匆忙?”岳凌负着手站着,嘴唇紧闭,盯着她领拎着的裙摆,不置可否。
江姝手忙脚乱地放下裙摆,想张口解释,却累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用帕子挡着嘴巴大口喘气,岳凌见状也没开口催促她。
过了一会儿,江姝才把气喘匀,赧然道:“抱歉,是我失仪了。”
“我听高妈妈说,三姑娘从我寝卧里拿走了一根簪子。”她顿了一下,捏紧手帕继续说,“那根簪子对我很重要,恕我不能送她。我去梧桐榭找她要回来。”
岳凌像是记起来什么,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抱歉,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管好她。那簪子权当我送给她了,我来赔给你。不如你从我月例里取银子,重新去打几套头面,若是不够,我再派人送点过来。”
府中的主子皆有月银,岳凌与她每月的月例皆是二十两银子。成亲后,岳凌便把自己的那份交与她一道管着。但她从未动过岳凌的月银,只花自己的那一份。这两年来夫妻二人积攒下来的月银,加上逢年过节长辈的赏赐,总数已有上千两,除却平日必要的花销及应酬,她如今手头上还有五百多两,足以打几十套头面了,更别提那一根银簪子。
可是江姝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父亲留给自己的那根梅花簪。
见她不作声,岳凌又继续道:“你若是舍不得,就让三妹妹戴两天。她年纪尚小,玩心重,只是一时图个新鲜,等几日这股劲儿过了便会还你。”
岳凌平时惜字如金,如今倒愿意跟她解释这么多,恐怕都是她沾了他妹妹的光。
事已至此,江姝只能等岳瑶过几日戴腻了还回来,于是见好就收,跟着附和道:“夫君说得在理,我便不打扰你了。”说罢,朝他施了礼,掉头往回走。
主仆两人走了一段路后,福莹搔了搔头小声问:“少夫人,您为何不告诉二爷,簪子是江老爷留给您的?二爷若是知道了,定会替您要回来。”
江姝为父亲戴孝的那段日子,每日都会戴上那根梅花簪。刚开始有人见到时,便会好奇地问她簪子的来历,得知答案后,他们无一例外地对她流露出同情与怜悯。
再后来,这些人便会背着她窃窃私语说,她这是在博取他人同情,好让岳老将军愈加疼惜她。一次偶然,撞见他们说这些闲话后,江姝把簪子收起来再也没戴过,也不曾跟别人提起这簪子的来历。
她不需要得到别人的同情和怜悯,尤其是岳凌的。
“我不希望他同情我。”江姝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福莹长叹了一口气,嘟囔道:“三姑娘好几回相中您的东西,便擅自拿走不归还。昨日还未经您的允许,取走您亲手给二爷绣的手帕,那可是您熬了好几夜才做好的。这回,咱们也不知道,那簪子还能不能要得回来……”
江姝望着枝头临霜傲雪的腊梅,毅然说:
“不会的,这次我绝不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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