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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管家步履匆忙,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急,在书房外低唤,“刚得的信儿……五贝勒爷府上派人来说……温郡王延寿大爷,当街纵马,踏碎了民摊,被五爷拦下后,还……还嬉皮笑脸,撒银子抵过!”
“咳——!” 丹臻闻言,那口吸到一半的气猛地呛在肺管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震得他的身子晃了晃,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旧日战场留下的肺疾,此刻如同针扎般尖锐地疼了起来。
管家吓得连忙上前为他顺气。
延寿! 丹臻心中怒火翻腾,混着一种深沉的无力。他凭什么?
凭他是皇上侄子?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
凭他是明珠的女婿?那更是个早已倒台、避之不及的火坑!
还是凭他早逝的阿玛,自己战死沙场的五叔?若真是念及五叔,就更不该如此行事,这是在拿五叔用命换来的哀荣当护身符,往刀口上撞!
“来人!”丹臻猛地直起身,声音因咳嗽和愤怒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温郡王延寿,当街纵马,滋扰民生,依《宗人府则例》,即刻罚没一年俸禄,褫夺‘紫缰’! 给本王押回家庙,重打一百杖! 今日,爷就替五叔教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旋即被厉色取代:“备马!爷要即刻入宫,向皇上请罪!”
“王爷!王爷三思啊!”管家抱着他脱下的冠服追出,急声道,“恭亲王当年纵马,也不过是演了出‘负荆请罪’便了事!您与温郡王府平日并无往来,何至于要您亲自去负这个荆、请这个罪啊!”
就算要负荆请罪,也该是延寿大爷自己去,这才能长长教训。
“别废话!”丹臻翻身上马,动作因激动而略显踉跄,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恭亲王是皇帝亲弟,尚且需要做足姿态。
他丹臻一个无实权的郡王,算什么?
今日这罪,他若不抢先一步去请,等别人弹劾的折子递到御前,显亲王府都会被拖累!
“就当是……显亲王府欠五叔的!”他一抖缰绳,骏马嘶鸣,朝着皇城疾驰而去。
五叔当年替显亲王府出征,血染沙场,这份情,他不敢忘。可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让延寿这个蠢货,毁了五叔用命搏来的忠烈之名,将显亲王府置于炭火之上!
在这个皇上正欲整顿旗务、杀鸡儆猴的关口,延寿这个无实权、无能力,却顶着明珠女婿名头的郡王,简直是现成的“肥鸡”!
他此刻只盼着,能用自己往日那点微末战功和主动请罪的态度,换得皇上开恩,留下延寿一条命,不让五叔绝了血脉。
佛永惠要是还在!凭他的能力,压制住弟弟延寿,让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再进一步也未尝不可。
一路紧赶,肺部的灼痛几乎让他窒息。
他比任何弹劾的奏章都更早抵达乾清宫,不等梁九功通传,便径直在宫门外跪倒。
烈日灼烤着青石板,热气蒸腾,他捂住剧痛的胸口,努力平复着破碎的喘息,额上虚汗涔涔。
梁九功都怕显亲王一个喘不过气来晕倒在这儿,连忙亲自去扶,没想到显亲王虽然一身狼狈,但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等气稍微喘匀乎,慢慢挺直了腰板跪稳了身子。
他转身三步做两步进了里屋:“启禀皇上,显亲王在门外脱冠跪见。”
脱冠求见?
“让他进来。”康熙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听不出情绪。
丹臻压抑着喉间的腥甜,踉跄入内,恭敬行礼:“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康熙搁下御笔,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蹙眉道:“梁九功,给显亲王上盏调肺饮。”
“是。”
调肺饮全称清解伏火调肺饮,里面的菊花、桑叶、麦冬、陈皮、玫瑰花搭配起来可以缓解夏季肺热、烦躁等症状,具有清热润肺、解郁疏肝的功效,喝起来味道也很不错,花香清淡。
“谢皇上隆恩。”丹臻一时哽咽,这份关怀让他不禁心中酸涩。真的是想打死那个混账,他凭借葛尔丹三战,在万岁爷这里得的脸面,如今竟然要拿来保那蠢货一命。
他深吸一口气,再此叩首道:“臣听闻侄子延寿当街纵马,臣身为宗人府宗令,疏于管教,特来请罪,恳请陛下……严惩延寿,以正视听!”他先抛出严惩的态度,试图试探圣意。
康熙目光深邃,缓缓道:“朕记得……温郡王此子,本非嗣子,乃因其父兄早逝,侥幸袭爵。袭爵突然,又娶了明珠之女,年轻人,得意忘形些,也是有的。”
丹臻撑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皇上这话,看似开脱,实则将延寿的劣迹归咎于其自身根基浅薄和联姻不当,意在撇开与显亲王府的关联。
可……皇上,没让他起来。
心一横,丹臻以额触地,将象征宗人府权力的金印高举过顶,声音嘶哑决绝:“臣斗胆!已按律将此子罚俸、夺紫缰,并于家庙杖责一百!臣……臣掌宗人府十载,近年体弱,疏于教导族中子弟,愧对圣恩!愿交还金印!只求……只求皇叔看在五叔当年于乌兰布通,身中三箭,血战而亡,仅余此一脉骨血……饶延寿一命!臣愿亲自管教,定使其洗心革面!”
他最终,还是抬出了五叔。这不是他本意,形同挟恩,但他别无选择。
康熙闭上了眼睛,好像又回到了亲征葛尔丹那一年:“朕记得……温良郡王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可惜……”
殿内静得能听到丹臻粗重的呼吸声。良久,圣旨方下:“传旨:多罗温郡王延寿,行为不端,罚俸三年,由显亲王严加看管,每日跪抄太祖训谕两个时辰,未悔改不得释。”
“至于金印,”康熙看向仍伏于地的丹臻,“你先收回去。准你休养一旬,宗人府的琐事,暂由胤祺盯着。”
尘埃落定。丹臻重重叩首,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哽咽:“臣……叩谢皇恩!”保住了,至少命保住了。
他一身狼狈地退出乾清宫,汗水几乎浸透重衣。刚至午门,便遇上了正欲入宫的九门提督凯音布。
凯音布见到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跪安礼:“奴才步军统领凯音布,请王爷安。”
态度恭敬,却带着一丝疏离。当年葛尔丹战场上,他归属显亲王的麾下,可惜,这位王爷可不是什么好上官,上阵前从来都是喊得雷天响,要与八旗子弟共进退,实则真刀真枪的事全是他在干,他带的心腹死的死、伤的伤,功劳却全落在显亲王带去的三等侍卫头上!
幸好他上阵勇武,得了万岁爷的亲眼,熬了几年资历,如今已经是刚上任的步军统领了,不仅掌管内城九门守卫万岁安全,而且遇事可以随时入宫上奏,紧急情况可以不经兵部直接调兵。
这个位置的人,自然是要有不畏权贵,誓死效忠陛下的骨头。今日入宫也是打算为兄弟们出出头,通过温郡王的事间接给显亲王上上眼药的。
丹臻侧身受了半礼,语气恳切,甚至带着几分示弱:“凯音布统领来得正好。本王族弟闯祸,心下难安,特来向皇上请罪。正欲前往步军统领衙门致歉,累及统领与麾下弟兄,是本王治家无方。”
凯音布心思电转,立刻明了事情已有定论,且显亲王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他当即顺水推舟,将责任揽过:“王爷言重了!折煞奴才!是奴才失职,巡防不力,致使王爷族人惊马,扰了街面安宁,奴才正欲向皇上请罪。”
丹臻长叹,亲手扶起他,言辞愈发恳切:“统领万万不可如此说!是本王治家无方,约束不严,才出此等扰民的孽障,所有受损百姓,一应赔偿皆由我显亲王府承担,断不能让百姓吃亏,更不能让统领衙门难做。延寿已被本王重责于家庙,统领依律处置即可,不必顾念本王颜面。”
凯音布心下冷笑,这话是说给宫里听的,他岂会当真?面上却愈发恭敬:“王爷体恤百姓,严于律己,实乃宗室楷模,奴才万分敬佩!此事奴才必当据实上奏,彰显王爷公正。”
“如此,有劳统领了。”丹臻微微颔首,拖着疲惫的身躯转身离去。
“王爷慢走。奴才这便先去乾清宫面圣了。”
凯音布看着他略显踉跄的背影,眼神复杂。这位显亲王,今日这般作态,倒是比当年在战场上,更懂得如何“打仗”了。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挺直腰板,向着乾清宫走去。
显亲王到府邸门口的时候已经快到了午膳时分了,管家从门房一路小跑出来,帮他牵住马:“王爷,您可回来了!咱们派去温郡王府上的人都没找着延寿大爷,我已经派人去延寿大爷常去的几处地方寻了一遍,还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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