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唇瓣颤抖着,想要骂回去,羞辱与愤怒却好像哽在喉头,此刻竟然吐不出半个字。
她强忍着泪水,暗骂自己不争气,快点骂回去啊!
完颜氏这话分明是嘲讽她家世不显,父亲官位低微,连“犯错”的资格都没有。
完颜氏见她如此,笑意更深,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妹妹还是多操心自己吧。殿选在即,若因多嘴多舌连初选都过不去……届时,岂不是更丢人嘛?”
穆额齐原本平静的眸子倏地一沉。她可以忍受旁人对自己阴阳怪气,却容不得有人如此当众欺辱她的手帕交。
她伸手将明霜完全护在身后,平日里的平和闲散瞬间褪尽,眼神锐利如出鞘的短刃,直刺向完颜氏。
“完颜妹妹,”她的声音清亮,不高不低,却字字掷地有声,“家世高低,原是父辈荣光,何时成了我们小辈相互攻讦的利器?妹妹方才也见了,在这宫里,行差踏错,任谁家世再好也难逃惩处。妹妹此刻咄咄逼人,是觉得乌喇嬷嬷的教诲不够深刻、范姐姐的前车之鉴,不足以引以为戒?还是觉得……完颜伯父在御前的脸面,足够妹妹这般挥霍?”
完颜氏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在对上穆额齐那双冷澈眸子时,气势莫名矮了半截,一时语塞:“你……”
穆额齐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视线转向不远处尚在监督秩序的乌喇嬷嬷,微微提高声量,确保话语能清晰地传过去:“完颜妹妹心直口快,想必只是一时忘了规矩,并非有意置喙嬷嬷的教导。只是姊妹间私下议论是非,若传出去,旁人只怕会误会完颜妹妹对嬷嬷心存不满,反倒白费了嬷嬷之前的一番苦心。”
果然,乌喇嬷嬷冷冽的眼风立刻扫了过来,虽未说话,但那警告的意味让完颜氏心头一凛,她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终究不敢再造次,只狠狠剜了穆额齐一眼,悻悻甩袖离去。
明霜惊魂未定,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穆额齐的衣袖:“穆额齐……”还好有你!
穆额齐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已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仿佛刚才那个言辞锋利的人不是她:“没事了,走吧。”
这宫墙之内,规矩是明枪,人心是暗箭。方才不过片刻,她们唇齿间已经如真刀真枪一般打了个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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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元殿内,檀香袅袅,御座上的天子目光如古井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秀女们垂首屏息,连衣料摩擦声都清晰可闻。
穆额齐余光看着身侧的秀女们依次上前,应对虽稳妥,却未见波澜。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列。
“奴才兵部侍郎完颜·额森之女完颜玉蓉,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声音娇柔,刻意放缓的语调带着演练过无数遍的温婉清亮。
康熙目光掠过她,却未作停留,只循例问道:“平日读何书?”
来了!完颜氏心头一喜,这个问题她与家中嬷嬷推敲过无数遍,自觉万无一失。
她微微抬首,露出精心练习过的、最能展现侧脸优美的角度,声音愈发清越。
“回皇上,奴才资质驽钝,唯信勤能补拙,故时常温习《女则》、《女训》,深感其中所言妇容妇德、贞静贤淑,乃是女子一世修行之根本。亦偶读诗词,慕班昭谢道韫之才,愿效先贤。”
她不仅回答了问题,还主动拔高,甚至巧妙地将“妇容”置于前列,暗合她今日的精心打扮。
这番引经据典且无比谦逊的回答,让前面那些回答平淡如水的秀女不禁投来惊讶与嫉妒的目光。
完颜玉蓉自觉地压了压渐渐上翘的嘴角。
然而,康熙并未如众人预想般流露出丝毫欣赏。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如同冰水,渐渐浇熄了完颜玉蓉心头的热切。
终于,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女则》、《女训》,明理即可。至于班昭、谢道韫……”
他略一停顿,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她宝石光芒甚扎眼的腕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先贤之德,在于其行其志,非是让你等断章取义,拿来妆点门面、徒增浮华之气的。”
这一句,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完颜玉蓉脸上,让她脸上的微笑瞬间僵住,她立马俯身磕头。
康熙却不疾不徐,继续道,声音更沉了几分:“你阿玛额森,去年秋狩时还同朕感慨,说如今满洲旧俗日弛,子弟多慕汉家文弱之风,失了老祖宗的淳朴务实。怎么,”他目光陡然锐利,“他督促子弟要务实,自家女儿反倒只学会了这些表面文章,追求虚名?”
“轰——!”
完颜玉蓉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血液好似瞬间被冻结一般,呼吸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她胸口的起伏。
皇上不仅否定了她的“才学”,还记得她父亲说过的话!这已不仅仅是训斥,更是直接将“浮华”、“虚名”、“表面文章”的帽子扣在了她头上!甚至连她的阿玛,都可能因此被牵连怪罪!
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在剧烈颤抖,方才的得意与娇羞荡然无存,只剩下灭顶的恐惧和铺天盖地的羞辱。
她双腿一软,几乎是瘫软在地,声音破碎不堪:“奴才……奴才知罪!奴才愚昧……辜负圣望……定当痛改前非……”
康熙不再看她,只漠然地挥了挥手,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浪费。
两名太监立刻上前,几乎是半搀半架地将软泥般的完颜玉蓉“请”了下去。
这番杀鸡儆猴似的敲打,让底下的秀女们都噤若寒蝉,体元殿内的气压低到了极点。
就在这片死寂,几乎要将人最后一点勇气都冻结之时——
太后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带着草原特有的豁达与明朗,清晰地响起,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骤然投下的一束光,瞬间驱散了阴霾。
“左边最末的那个秀女,”太后目光慈和却精准地落在那个方向,声音带着独特的蒙语口音,“上前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所有目光,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难以抑制的好奇,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向往,瞬间聚焦在一直宛若静水、仿佛外界所有风波皆不能扰其分毫的穆额齐身上。
阿林嬷嬷用满语重复了一遍太后的话。
穆额齐听得心头一跳,旋即稳住心神,规规矩矩上前,跪拜行礼:“奴才工部员外郎他塔喇张保柱之女他塔喇穆额齐,愿皇上圣寿无疆,太后娘娘祥康金安。”
太后用蒙语问:“平日擅长些什么?”
经由阿林嬷嬷翻译,穆额齐老实回答:“回太后娘娘,奴才……喜欢侍弄花草、品鉴茶汤。”其实是喜欢看花喝茶,顺带偷闲。
闻敏插花,她看花,闻慧煮茶,她喝茶。
她其实更喜欢躺着,什么当下贵女热爱的骑射乐器,她都不是很热衷。
至于诗词,谈不上喜欢吧,倒是书画,很适合她打发时间,却也说不上擅长。
这回答在众多“琴棋书画”中显得平平无奇,却让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喜欢这份不卖弄、不矫饰的坦然。
“抬起头来。”
穆额齐依言抬头,依旧规矩地低垂着眼睫。
太后见她眉眼间一派闲适安宁,不见半分争强好胜之态,心中更是满意。
她出身蒙古科尔沁部,自幼在草原长大,性格直爽,崇尚务实。今日见多了秀女们争相展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内心其实颇为反感。华而不实,非满洲贵女本色。
穆额齐的回答虽然听起来平淡无奇,但在太后听来,她的爱好看似平常,实则蕴含着对生活细节的关注,有这种“务实”爱好的女子一般性格稳重、不轻浮。而且回话时不怯懦、不矫饰的状态,说明她性格沉稳、坦荡,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这样的女子作为老五的福晋,能安定后院、不让他为家务事分心。
太后转头对康熙道:“玄烨,这孩子对答沉稳,眼神清正,是个举止有度的。”
康熙早已察觉太后意向,从善如流道:“皇额娘说得是。”
梁九功随即扬声道:“留牌子,赐香囊。”
一锤定音。
穆额齐压下心中震动,跪谢皇恩,摘下腰间木牌交由宫人登记。退出体元殿时,她看见排在队伍末尾的董鄂明霜正对着地上砖缝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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