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信步而行,任由闪电时而低头啃几口青草。胤祺的目光偶尔掠过她恬静的侧颜,再扫一眼那匹只顾埋头苦吃、对她并无特别青睐的小马,眉峰不自觉地松了松。
待行至果树区时,眼前景致豁然开朗,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扑面而来,带着果木特有的清甜气息。
穆额齐远远望见的樱桃树,此刻近在眼前。
微风拂过,层层叠叠的翠绿叶片如碧波般荡漾倒伏,倏然间,便“漏”出了一串串、一簇簇殷红如宝石的果实,密密匝匝地缀满枝头,在透过叶隙的斑驳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竟比宫里女子鬓边的红宝步摇还要鲜亮几分。
一旁的桃树亦是不甘示弱,虽未到成熟时节,那毛茸茸、粉嘟嘟的果实已颇具规模,个头远比穆额齐在市面上见过的要大,像一个个羞涩又饱满的玉娃娃,藏在宽大的叶片后。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几株高大的青梅树,枝叶蓊郁繁茂,低处的枝桠几乎被沉甸甸的青碧果子压弯了腰,远远望去,竟分不清哪是叶,哪是果,只觉一片绿云沉沉,蕴着无限生机。
“真好,”穆额齐心中暗赞,“这般多的青梅,便是大家一起动手,也要摘上好一阵呢。”
眼前的青梅形如碧玉,状若海棠果,凑近了,便能闻到一股清冽中带着微酸的独特果香,勾得人口舌生津。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目光却带着一丝疑虑转向胤祺,用眼神询问:这般完美的果子,莫不是用了什么驱虫的秘药?能吃吗?
没等胤祺点头,她的手却比脑子更快,已然挑中一颗最大最饱满的青梅摘了下来。
过几天要请太后她老人家来摘青梅,这儿别的东西她不敢保证,但这青梅怎么着也是能吃的。
胤祺也有些乐不可支,怎么跟只怕人抢食的小松鼠似的,手脚比脑子还快,自己还没回答能吃,她已经把青梅搁衣服上擦了擦,火速送进嘴里了。
只见她眉眼瞬间舒展,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显然这只小松鼠对这“人类的馈赠”满意至极。
穆额齐觉得这儿的青梅如果只拿来泡酒,还真有点可惜了,她们庄子上的青梅是因为酸涩得让人难以下咽,吃了酸倒牙,不用来做青梅酱也干不了别的。
“爷,做青梅酒的青梅是越酸越好吗?”那你这儿今年生的青梅这么柔和的口感,可真是要坏菜喽哈哈哈哈哈哈。
胤祺确定自己没理解错这厮幸灾乐祸的眼神,敲了敲她的脑袋,“就你机灵。这棵树是早熟改良的品种,口感自然好些。”
他引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从另一株树上摘下一颗青梅,指尖微顿,还是依着她的习惯用袖口细细擦拭了,才递过去。
“尝尝这个,专为酿酒种的。”
穆额齐不疑有他,接过来便是一口。
“呸呸呸~”她整张脸都酸得皱成一团,救命救命,简直是上一口天堂,这一口地狱,忙不迭又摘了颗甜青梅救急,那狼狈模样让胤祺朗声大笑。
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阴霾,仿佛都被这畅快的笑声驱散了几分。
青梅咬松鼠,真有趣。
穆额齐也有些恼了,一个用力推开了挡路的大佛,自顾自往前走去,故意摘了颗樱桃泄愤。谁知这一口下去,清甜的滋味让她瞬间转怒为喜。
她又擦了擦,一整颗放进嘴里,“喀嚓”一声轻响,如同进攻的号角。冰凉爽脆的果肉在齿间迸裂,浓郁的甜意在瞬间席卷了味蕾,最后以一缕恰到好处的酸轻盈收尾。
一颗小小的樱桃,竟像打了一场漂亮的风味之战,将穆额齐彻底征服。
她立刻转过身,脸上堆起甜得能腻死人的笑容,朝胤祺招手:“爷,您快过来,咱们商量个事儿呗~”
胤祺心下警惕,直觉没什么“好事”,但还是无奈地依言走近:“说吧。”目光落在她因兴奋而微微晃动的身影上,只觉得像只尾巴翘得老高的小松鼠。
这松鼠的尾巴晃得他眼睛疼。
“喏喏,就那一串,”她踮着脚,指向树梢最高处那串在阳光下尤为璀璨、如同红宝石凝结的樱桃,“是不是特别好看?就是我够不着……您看……”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未尽之语显而易见。
胤祺暗自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她又想出来什么鬼点子,比如让造办处连夜赶出几串红宝石樱桃挂上去,以假乱真之类的。
他依言上前,轻轻握住枝条往下带,却在她扶着他肩膀蹦跳时刻意放高,胤祺低头凝视她发顶随动作轻晃的珠花,闻到她袖间淡淡的果香,一时出神。
穆额齐见状,立刻像只灵活的松鼠般蹦跳着去够那近在咫尺却即将弹回高处的果实,嘴里还不忘奉承:“哦呦~还得是爷!不然我跳断了腿也摘不着!”
胤祺听着她雀跃的声音,低头,却见她手里握着的,并非最初指明的那一串。再抬头,那串“欠扁”的红宝石依旧在枝头悠然摇曳。
穆额齐也发现了,正待懊恼,却见胤祺只是目光追随着那串摇曳的樱桃,眼中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轻松而纯粹的笑意,最终竟是看着她,再次朗声大笑起来。
在这一刻,胤祺忽然觉得,人生的意趣,或许并非只在朝堂博弈、经典参悟之中。
像此刻这般,在这个人身边,好像他不一定要有什么成就,好像努力一番之后,还是摘不到果子,也没关系。与她在一起,平凡琐碎里的鲜活与笨拙,同样动人心魄。
穆额齐见他笑得开怀,那点小小的懊恼也烟消云散,还在可惜现在天儿热,不然还能野外烧烤,烤兔子、烤鸭子可是闻慧的拿手好菜。得了得了,今天就这样吧,回去躺会,待会还得去春晖堂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一手兜着好不容易摘来的青梅和樱桃,牵起在一旁好奇嗅闻果香的闪电,溜溜达达地踏上归途。
他们出来忘记打伞,真是大意了,这日头真的只是看着善良,没走一会都能晒出了她一身虚汗,没事哒没事哒,晒晒太阳能把最近老是贪凉抱着冰山受的寒气全给逼出来。
日头渐高,晒得人微微出汗,穆额齐却安慰自己:“晒晒太阳好,正好驱驱贪凉积下的寒气。”
闪电不时凑过来,用湿凉的鼻子蹭她握着果实的手,对那陌生的果香充满好奇。穆额齐舍不得樱桃,便给了它一颗青梅。闪电嚼了两下,立刻嫌弃地吐了出来,继续执着地缠着她。
哎呦喂,行吧行吧,看你长得可爱的份上,”穆额齐终究心软,挑了一颗最小的樱桃喂给它,“就一颗哦,剩下的要带给太后娘娘呢。”
得了甜头的闪电立刻变得无比温顺亲昵,用它的大脑袋轻轻蹭着穆额齐的腰侧,蹭得她咯咯直笑,方才那点“损失”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胤祺跟在这一人一马身后,看着他们亲昵无间的模样,方才的笑意渐渐淡去,终是缓步上前,自然而然地将缰绳从她手中接过,又不动声色地挪前半步,替她挡去了大半日光。
“慈母多败儿。”他语气如常。
穆额齐正待反驳,却见他已经牵稳闪电,侧身让她先行。那个转身恰到好处地隔开了还想往她身边凑的小马。
回到云苑,二人稍作整理,便乘马车前往太后所居的寿萱春永。闻慧手中的竹篮里,垫着新鲜荷叶,盛放着他们亲手采摘的樱桃与青梅,带着山野的清新气息。
入园换乘软轿,一路行去,但闻蝉鸣悠长,风吹叶动簌簌作响,清幽得几乎要将人引入梦乡。
直到行至蕊珠院附近,一阵规律而清晰的巴掌声打破了宁静。
穆额齐好奇地悄悄掀开轿帘一角,只见一名太监正跪在鹅卵石小径上,一边念着“奴才该死”,一边毫不留情地自掴脸颊。
把轿帘重新放下来吧,有些闷,光明正大掀起来看热闹吧,又感觉不太好,可把她给难住了。
她正犹豫着是该放下轿帘避嫌,还是继续看个分明,一只修长的手已从旁伸来,不动声色地将帘子掀起些许。
胤祺目光短暂扫过,已认出是翊坤宫的人。他皱了皱眉,当什么都没瞧见,跟穆额齐介绍起了附近的各个景儿,巧妙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这蕊珠院,妙在 “水木明瑟,庭宇清幽” 八个字。整座院子由一道蜿蜒的清溪所环绕和贯穿。溪水清澈见底,源自万泉河,最终汇入园中的大小湖泊。”
所以此处以水景荷花为主题的特色,水中植满了白莲与荷花,他们来的时机刚好,荷叶田田蔓延开去,茂盛的荷花亭亭玉立,清风拂过,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荷香。
岸边种植着多年生的古柳、苍松和翠柏,柳条如丝,随风轻拂水面。
同时,为了点缀色彩,还栽种了桃树、杏树、玉兰和海棠等观赏花木。春日里,桃红杏白,落英缤纷,花瓣飘落溪中,形成“花溪”的意境。
在建筑之间的空隙和院墙边缘,常辟有小小的竹丛。竹叶森森,形成一条条幽静凉爽的小径,行走其间,但闻风声飒飒,更显环境之清幽。
穆额齐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指着水中的荷花道:“这儿的荷花品种,咱们府里好像都有。它们虽好看,结的莲子却小小的,没什么肉。”语气里带着点“中看不中用”的小小遗憾。
胤祺闻言,侧首看她。轿内空间本就有限,他这一侧身,衣袖便轻轻擦过了她的。
他没有立即移开,反而就着这个亲近的距离,缓声道: “有的花,成就了极致之美,欣赏花美的人便需接受它只有这份美丽,有的花,结出了最甜的果,爱果子的人就需要包容它的花寻寻常常。”
他的声音低沉,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各得其所,各尽其性,便是圆满。”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他微微停顿,目光在她不自觉抿起的唇上掠过,才继续道:“强求兼得,反倒失了真趣。”但若真遇着既爱花、又舍不得果的,拼尽全力去求个两全,倒也未尝不可。
这话说得在理,可不知为何,穆额齐却觉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藏着什么未尽之意。仿佛在说这世间的道理虽如此,可人心偏偏贪心,既想要花好,又想要月圆。
穆额齐只觉脑海中那些年囫囵吞下、未能深解的经典章句,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与眼前景、身边人、心中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她不再是隔岸观火般背诵,而是如同游鱼入水,豁然开朗,真切地触摸到了那文字背后的智慧与豁达。
她抬眼望向胤祺,见他目光平和地望向轿外那片清幽荷塘,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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