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敲打

胤祺心下沉吟。正因面上这道疤,他早早便被排除在储位之争外,多年来只埋头实务,在朝中并无结党营私之举。以凌普的身份地位与精明,押注于看似与至尊之位无缘的皇子,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皇阿玛与皇玛嬷同时临幸他的园子,这是莫大的恩宠与荣光。凌普借此机会,用一个“恰到好处”又不显突兀的礼物来示好,巩固关系,倒也合乎情理。

若皇阿玛真有心试探,法子多得是,未必需要通过凌普迂回地送一罐药膏,这般容易留下痕迹。

更可能伸手来试探的,或许是太子。

近来他与福晋的些许动作,怕是有些惹眼,太子想看看他是否因此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道疤,俨然成了他的“护身符”。他这些年来安分守己、孝顺太后、专心办差的形象,与这道疤的存在相辅相成。

他绝不能流露出半分“在意”或“意图去除”的痕迹。

胤祺沉默片刻,看向穆额齐的目光中带着清晰的赞许:“福晋思虑周全,此事你处置得极妥帖。凌普此人,最是精明不过。他今日之举,八成是见皇阿玛与皇玛嬷恩典殊隆,前来锦上添花,卖个人情。但剩下的那两成……咱们也不得不防。”

“这玉容散,既是乌喇嬷嬷所制,又是凌普的‘心意’,直接退回反倒显得刻意。你方才的处理就很好,此物,你留着赏人或自用,都无妨。但它的‘主要功效’,与爷无关。”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

只是在言语交锋的间隙,他的目光会偶尔掠过她手边那碟渐渐堆起的、剔净的鱼肉,和她面前那份尚未动过的、带着鱼骨的原本。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这无声的细节与有声的分析中,静静流淌。

他们之间,或许没有炽热的深情,但此刻,这点滴的、不着痕迹的关照,与这并肩审视局势的冷静,共同构筑了一种更为坚实、更为熨帖的关系。如同潺潺流水,不汹涌,却持续不断地滋养着彼此。

这是两个清醒而独立的灵魂,在看清彼此价值后,选择的一种最稳固的联手与共生。

“爷既这么说,我便放心收着了。”穆额齐从善如流,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说来也巧,闻慧前几日还念叨想钻研些古方呢,这现成的倒送上门了。”她语气轻松,“说起这个,宴席上那两盆‘十八学士’,爷觉得摆在哪里更添彩?是正厅门口,还是水榭那边更相宜?”

胤祺会意,顺着她的话头讨论起宴席布置的细微之处。

夫妻二人又闲话片刻,待膳毕漱口净手后,胤祺便起身往鱼游斋处理政务去了。穆额齐则吩咐云嬷嬷,将那小罐玉容散交由闻慧仔细查验。

后宫风波诡谲,这一罐小小的玉容散,不过是其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罢了。

春晖堂外,此刻又是另一番光景。

宜妃特意换了一身衣裳,又刻意耽搁了些时辰,重新整理好仪容,估摸着胤祺夫妇应已告退,方才打算进去。省得自己插不上话,反添一肚子闷气。

宜妃扶着宫女的手站在殿外,指尖微微发凉。里头传来皇帝与太后谈笑的声音,说的正是老五夫妇邀约游园之事。

她原本是准备继续诉苦的,可此刻,里头其乐融融,她若贸然进去重提旧事,非但扫兴,更会显得她心胸狭隘、不识大体。

踏入春晖堂的一刹那,她脸上的那点不甘与愠怒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惊喜。

她从容不迫地福了一礼,笑道:“奴才给皇上请安,给太后娘娘请安。竟不知皇上也在,真是意外之喜。方才在外头就听见笑声,可是有什么喜事?”

康熙心情颇佳:“起来吧。你倒来得巧,老五和他福晋刚走。皇额娘方才还在夸他们孝顺呢。”

太后看在老五夫妻的面上,也不想再提宜妃先前告状之事,便顺着皇帝的话,给了她一个台阶:“是啊,老五媳妇孝顺,刚过来请哀家和皇上去他们园子摘梅酿酒呢。你来了也听听,倒是件有趣的事。”

“你来了也听听”?

宜妃心下明了。她方才因老九之事惹得太后不悦,此刻太后虽按下不提,但那份不快仍在。

让她“听听”,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让她跟随同去长春园。

若能伴随圣驾与凤驾同行,在宫中自是头一份的脸面。可太后此刻不愿给她这份体面。

皇上与太后正在兴头上,谈论的是老五夫妇的孝心,她若不管不顾,主动提出随行,倒像是要蹭儿子媳妇的光似的。

她迅速权衡利弊,脸上立刻绽出一个无比自然又带着欣慰的笑容,语气中满是纯粹的赞赏与羡慕,仿佛方才那个气急败坏前来诉苦的人根本不是她。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她语气真挚,仿佛全然忘了先前的不快,“老五那孩子心里时时刻刻装着太后老祖宗,连带着他媳妇,也是个极妥帖的,事事都想在前头。”

只字不提与老五夫妻先前那点隐隐的不快。

太后点头:“是啊,孩子们懂事,就是我们做长辈最大的福气。宜妃,你也功不可没,教子有方。”

教子有方?

康熙目光扫过宜妃,似是想起了一些别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嗯。皇子们若是个个都能像老五似的安分守己、尽心孝道,又与兄弟和睦,朕也能少操些心了。”

这话听着是泛泛而谈,但宜妃心头猛地一凛。

皇上虽未明确点名,可在场谁人听不出,那“不像老五”的皇子,首当其冲指的便是她一母所出的九阿哥!

这是在批评九阿哥不安分、不孝顺、不敬兄长!这其中任何一条,对皇子而言都是极严重的考评。

宜妃如坐针毡,立刻离席,恭敬行礼,语气恳切:“皇上谬赞了,臣妾万万不敢当。老五能懂得些孝道和睦的道理,全是皇上平日教导、太后老祖宗慈晖庇佑的缘故。至于臣妾,只盼着他们兄弟都能体会皇上的一片苦心,安守本分,为皇父分忧。”

她稍作停顿,将话引向关键:“若他们有哪里做得不当,皆是臣妾督促不周之过。老九年纪小,性子未定,日后臣妾定当严厉管教,让他多跟老五学习,定不让皇上再为此烦心。”

她不能假装听不懂万岁爷的敲打,那无法平息圣怒;但也不能全然认下老九的错处,那只会坐实自己教子无方。

于是,她将老九的错处,归结于“年纪小,性子未定”。

年纪小?康熙心中冷哼一声。

他在老九这个年纪,早已开始学习处理政务。

老九呢?终日里招猫逗狗,跟在老八身后摇旗呐喊,对亲兄长老五却颇为冷淡,平日也不常来陪伴皇玛嬷。如此不敬兄长、不孝尊长,实在不成体统!

太后见敲打得差不多了,脸上露出宽和的笑容,适时打圆场道:“皇帝你听听,宜妃就是个识大体、明事理的。孩子们在咱们跟前,哪个不是一片孝心?老五敦厚,老九机灵,各有各的好。性子未定,多历练几年自然就沉稳了。宜妃,你教导孩子们辛苦了,快坐下吧。”

康熙面色稍霁,顺着太后的话道:“皇额娘说的是。”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已落座的宜妃,“你既明白,朕也就不多说了。老九是机敏,正因如此,更要把心思用在正道学问上。”

从太后的寿萱春永出来,暑气便扑面而来,宜妃扶着宫女锦屏的手,步子迈得又急又快,仿佛要逃离方才那场无形的羞辱。

太监管事李全小心跟在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回到蕊珠院,宜妃径直进了内室,挥手屏退了左右。

门帘落下的那一刻,她终于不再掩饰,纤长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紫檀木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连那个老货都敢当着太后的面给我没脸……”她低声自语,胸口起伏不定。

五阿哥和福晋那副亲亲热热的模样,太后眼中只有他们,皇上来了也只顾着说五贝勒邀约游园的事,全然没把她放在心上。更可气的是,太后那句“让你也听听”,分明是没打算邀她同去。

她宜妃在这后宫沉浮二十余载,何曾受过这等冷落?

窗外蝉鸣聒噪,搅得人心烦意乱。她起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依旧姣好的面容,只是眼角已爬上了细纹。九阿哥都要大婚了,她确实不再年轻。

“娘娘,”锦屏在门外轻声唤道,“内务府派人来问,九爷大婚用的马匹,可否改用从蒙古新进的那批?说是毛色也纯正,只是个头稍小些。”

宜妃猛地转身,声音冷得像冰:“告诉他们,九阿哥大婚的聘礼,一丝一毫都不能将就。若是内务府办不好,本宫亲自去求皇上定夺。”

锦屏应声退下。室内又恢复了寂静。

宜妃缓缓坐回椅中,最初的愤怒渐渐冷却,思绪变得清明起来。马匹只是开端,若她真为了面子硬抗,不去求惠妃,只怕后续还会有更多“意外”。到头来,受损的是九阿哥的体面,让人看笑话的却是她这个做额娘的。

她闭目沉思,片刻后扬声道:“锦屏,备笔墨。”

惠妃此刻还在紫禁城,与她分隔两地。既然不能当面交谈,书信往来便是唯一的选择。她斟酌词句,既要让惠妃明白自己的处境,又不能显得太过卑微。

“惠妃姐姐亲启:妹妹在畅春园中,本不应以琐事相扰,然胤禟大婚在即,内务府呈报聘礼马匹筹措不及,恐伤天家体面,妹心内焦灼,六神无主。思来想去,宫中事务唯姐姐能总揽全局,明察秋毫。故冒昧修书,恳请姐姐费心查核查核,是否底下奴才惫懒,或另有隐情?一切全凭姐姐做主……”

信写毕,她唤来李全:“你亲自回宫一趟,务必将此信交到惠妃娘娘手中。”

李全领命而去。宜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下依然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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