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接驾

鱼游斋内,午后时光悄然流逝。

内务府的人下午又往五爷的园子跑了一趟。只因钦天监将吉日定在了明日,所有接驾事宜必须加紧核定。从銮仪安置到膳食采买,事无巨细,一一确认后,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最后核至太后于梅林歇息的安排时,内务府官员循例请示亭台内坐具布置。待其告退后,穆额齐并未立即起身,指尖在方才记录的节略上轻轻一点,抬眸看向胤祺:

“爷,方才内府核定梅林坐具,倒提醒了我。先前为皇玛嬷特制的那把摇椅,雕着您亲绘的‘松鹤延年’,花样是独一份的缠枝莲,心意亦是独一份。如今皇阿玛同来,这园中坐具的摆放,便需再多斟酌一分。”

胤祺执盏的手微顿,目光与她一触即明。

“皇阿玛坐拥天下,岂会着眼于一把椅子。”他声线平稳,如叙常事,“太后那把,是孙儿亲手画的图样,雕着她最爱的缠枝莲,天下独一份。皇阿玛见了,只会欣慰于这份孝心。”

“至于皇阿玛……”他指尖轻抚温热的盏壁,“库房里那张紫檀躺椅,形制端肃,靠背弧度最是舒宜。铺上江宁进贡的靛蓝云纹锦垫,触手生凉,亦显持重。明日就安置在太后座位的斜前方,既便于皇阿玛与皇玛嬷闲话,览尽园景,其位其式,亦合君父之尊。”

穆额齐眸光微动,已然明了。

穆额齐眸光微动,已然心领神会。

这把紫檀官帽椅,看似循例选用,实则考量周详——形制合于皇帝身份,舒适暗藏人子体贴,摆放位置更是巧妙兼顾了天伦与尊卑。这份安排,与对太后的孝心同源而异流,各得其所,恰到好处。

她微微颔首:“我明白了,这便去安排妥当。”

接驾之日,天色未明,空中透着一层淡淡的鸭蛋青色。

胤祺素来觉浅,时辰一到便自然醒来。他正欲如常起身,身侧之人却也动了,虽极力掩饰,那呼吸频率的变化却逃不过他的感知。

“吵醒你了?”他声音带着初醒的低沉,见她睡眼惺忪,胤祺温声道:“还早,刚过寅时三刻,你再歇会儿?”

穆额齐在枕上微摇头,嗓音确有些微哑:“心里存着事,到点儿自己就醒了。躺久了反而筋骨酸软,不如起来走动查看更安心。”她并非紧张失措,只是头脑已自动开始梳理今日各项流程,睡意便淡了。

胤祺不再多劝,自行起身盥洗,随后至湖边练了半个时辰的布库,直至周身气血通畅,微有薄汗方回。归来时,穆额齐正吩咐人去看看他何时回来用早膳。

二人对坐案前。胤祺将一碟她平日多动几筷的细点推近些:“晨起耗神,多用些,垫垫肚子。今日怕是大半日不得闲。”

穆额齐点头,执起银箸,却只略用了半碗清粥,几口小菜便放下了。她昨夜确实未能安枕,虽不至心浮气躁,但眼底难免带了些许倦意,晨起时眼中干涩,已让闻敏用热巾敷过片刻。

胤祺打量着她眼底的淡青,劝道:“待会儿回去再歇会罢。余下的事有爷盯着。昨日你已思虑周详,安排妥帖,便该信得过自己,也信得过底下的人。皇阿玛是来享天伦之乐的,并非查验内务府账目。些许家常小节,即便偶有疏漏,反而显得真切自然。”

穆额齐闻言,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笑道:“爷说的是。只是这心悬着,落不下来。总觉着还能再周全些。”她习惯了事事在脑中反复推演,真到了接驾这天,反觉脚下如踩云端,有些不真切,反而有种近乎本能的审慎。

胤祺神色平和,又为她夹了一筷子平日爱吃的细点,语气沉稳肯定:“无妨。今日最要紧的,并非事事完美无瑕,而是‘真切’二字。”他目光扫向窗外渐明的天色,“真真切切地让长辈看见晚辈府中寻常清晨的光景,看见那梅林、稻谷这些透着活气与生趣的景致,比那十全十美的排场,更合他们心意。”

早膳后,天色已然大亮。夫妻二人并未急于更换繁复吉服,依旧身着便于行动的常服,趁着宫驾未至,一同往各关键处做最后巡视。

天际云霞蒸蔚,朝阳如溏心蛋黄般,光线柔和,尚无多少热度。

垂花门外,仪仗肃立,气氛庄重而安宁。

太后在一片“恭迎太后圣安”的唱喏声中,被康熙帝亲手扶下轿辇。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太后今日身着宝蓝色缠枝莲纹常服袍,甚是家常舒适。而穆额齐亦是一身藕荷色暗纹衬衣,外罩天青色缎面坎肩,头饰仅缀珠花一二,简约清雅,与太后装扮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太后拉着穆额齐的手,上下端详,眼中满是慈蔼:“好孩子,瞧瞧咱们,连穿衣想到一处去了。这般打扮好,又自在又利落,看着就舒心。”

穆额齐含笑回话:“谢皇玛嬷夸奖。孙媳想着,今日是至亲家宴,若穿着大礼服,反倒拘束了。这般家常装扮,在皇玛嬷和皇阿玛跟前,更觉亲近自在,这才斗胆如此了。”

康熙立于一旁,目光掠过穆额齐,又落在同样身着石青色常服袍的胤祺身上,脸上笑意深了几分,对胤祺道:“老五,你们夫妇今日这身倒是随意,朕与你皇玛嬷这般过来,倒真像是寻常人家走亲戚一般。”

胤祺见皇阿玛语气轻松,心知开局顺利,便恭敬又不失亲近地回话:“皇阿玛明鉴。儿臣们愚见,想着唯有家常二字,方能略表儿孙拳拳之心。能得皇阿玛与皇玛嬷体恤,纡尊降贵肯来做这一回‘亲戚’,儿臣与福晋实感天伦温暖,荣幸之至。”

康熙听着胤祺这番话,看着他与福晋一个被太后拉着手亲切问询,一个在自己面前从容应答,两人衣着简单,举止间却流露出难得的松弛与孺慕,心头那根因朝政权术而常年紧绷的弦,几不可察地松了几分。

天家富贵,江山在握,这般不涉权术、不掺算计的亲近、这般寻常人家的天伦景象,于他而言,何其奢侈。

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掠过心头。他与皇父顺治帝相处的时光太过短暂,记忆中关于父子亲情的温暖画面寥寥可数。

年少登基时,他也曾暗下决心,待自己为人父,定要比皇阿玛做得更好,让膝下儿女享尽父爱温暖。

可当他真正坐上这龙椅,才明白这九五之尊的位置,本身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是皇帝,是“君父”。在“君”的威仪面前,“父”的身份不得不退让。规矩、权力、制衡,如同一堵无形的墙,将最寻常的父子亲情隔绝在外。

儿子们在他面前,永远是谨守臣节,言行举止无不经过再三斟酌。因为他们面对的不再是单纯的“阿玛”,而是执掌生杀予夺的“皇阿玛”。

他们敬畏他、揣摩他、依附他,或觊觎他身后的江山,却极少有人敢这般,仅仅将他当作一个可以闲话家常、承欢膝下的父亲。

即便是他自己,何尝不也被这身分所困?

他必须时刻维持君主的威严与公正,因为他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可能经过无数心思斟酌;看到的每一个表情,都可能是为迎合圣意精心排演。

权力要求他必须清醒,必须克制,甚至必须割舍那份属于寻常父亲的情感。这万里的锦绣河山,祖宗传下的基业,需要的是一个冷静到近乎无情的掌舵者,而非一个沉溺于温情的父亲。

打江山固然不易,守江山更是艰难。他的儿子们,爱新觉罗的子孙,生来就注定要扛起这江山社稷的重担,若连这点孤独都承受不住,又如何担当得起这天下?

唯有在老五这远离权力漩涡的园邸,看着这对无意争储、只安心经营自己一方天地的儿子儿媳,他似乎才能暂且放下帝王的权衡与猜度,做片刻寻常的阿玛。

康熙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那笑意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也带着身为帝王一往无前的决绝。他抬手拍了拍胤祺的肩膊,动作里带着难得的随意。目光扫过这打理得精致却不失生趣的庭院,最终落回到胤祺脸上。

“那今日在你这儿,朕就偷个闲,只当个享儿孙福的阿玛。”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平凡的感慨,“你皇玛嬷常念叨,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最是养人。朕瞧着你们这儿……就很有几分意思。”

“走吧,别让你皇玛嬷等急了。”他语气轻松起来,“朕今日,可等着尝你们亲手摘的梅子呢。”

胤祺心中暖流涌动,侧身让开道路,姿态恭敬却不失亲近地在前引路:“皇阿玛肯放心让儿臣们尽孝,便是儿臣们最大的福气了。您与皇玛嬷这边请,园中路径平坦,咱们缓步慢行即可。”

一行人遂在这晨光熹微中,沿着青石板小径,缓步向梅林深处走去。

沿途绿意盎然,湖水悠悠。偶见一只鸭妈妈在前引路,臀后跟着一串毛茸茸的小黄鸭。鸭妈妈游至太后跟前时,翅下忽地滚落一只小小黄鸭,那小东西闭着眼在水里一通瞎扑腾,憨态可掬,逗得太后笑弯了眉眼。

经过用低矮竹篱巧妙隔开的一畦畦菜地,其中时令菜蔬青翠欲滴,露珠未晞。角落处,甚至有几只羽毛油亮的母鸡在悠闲踱步。

太后眼中一亮,指着那菜畦:“这倒新鲜!哀家在宫里见着的,多是修剪齐整的盆景。这般种在地里的菜蔬,瞧着就水灵,有生气!”

康熙含笑颔首:“嗯,‘一粥一饭,当思来处’。老五你这园子,颇有几分‘归田园居’的意趣,不俗。”他这话,既是赏景,更是对儿子不尚奢靡、懂得生活本真心性的赞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怀上前夫他哥的崽

宁得岁岁吵

狩心游戏

西江的船

猫总会被蝴蝶吸引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五福晋的躺平日常
连载中茉莉鲜花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