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远远就听见太后满意的考评:“皇额娘舒坦,儿子便放心了。”
他的脸上已不见在鱼游斋时的沉郁,转而看向胤祺夫妇,目光中带着明确的褒奖: “老五,你与你福晋今日确实尽心。府中上下打理得宜,这份孝心与周全,朕与皇额娘都看在眼里。”
太后不疑有他,笑着招手:“快来皇帝,正说你呢。这两个孩子,心心念念着他们的梅子酒,非要咱们到时候一同品鉴。”
康熙从善如流地坐在太后下首,目光扫过恭敬垂立的胤祺和温婉含笑的穆额齐,眼中流露出真正的满意:“孩子们有这份心,是皇额娘您的慈爱所至,也是他们的造化。今日这府宴,儿子与皇额娘都很尽兴。”
“梁九功,回头将内务府新进的那几匹江宁织造贡上的松江棉布,还有暹罗国进贡的些珍奇果木种子,拣选些好的,送到五贝勒府上来。”
松江棉布实用亲肤,寓意“体贴家常”。
异国果木种子则象征“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既是对他们今日“酿酒”雅事的延续性嘉许,也暗含了对他们未来日子红火、子嗣繁茂的期许。
胤祺与穆额齐立刻离席,恭敬跪下: “儿臣(臣媳)谢皇阿玛恩赏!”
太后连连点头,对这份赏赐十分满意: “皇帝赏得妥当。哀家瞧着也欢喜。”
她笑着对穆额齐说 “好孩子,那棉布做里衣是极好的,又软和又透气。”
“谢皇玛嬷提点,臣媳记下了。正巧可赶着为爷和您做几件秋日里的贴身衣裳。”
康熙抬头看了看天色: “时辰不早,皇额娘也歇好了,儿子便陪您一同回寿萱春永吧。也让老五他们回去歇歇晌。”
澹宁居
阳光明媚撬过窗户缝隙,将几位重臣或凝重或疑惑的面容照得清晰。康熙已换下便服,身着石青色常服袍,端坐于御案之后,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眼神冷冽如冰。
他没有寒暄,直接将胤祺呈上的那封密函以及附带的士绅血书掷于案上。
“都看看吧。” 康熙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看看浙江巡抚、布政使,乃至朝廷派去的巡查御史,递上来的都是些什么太平文章!而浙省百姓,又在经历何等水深火热!”
福善、马齐等人连忙传阅,越是细看,脸色越是难看。尤其是马齐,身为大学士兼户部尚书,负责钱粮度支,若地方瞒报灾情导致赈济不力、税赋落空,他责任重大。
待众人看完,康熙才冷冷开口,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天灾骤临,犹可恕。**蔓延,不可恕!瞒报灾情,粉饰太平,视黎民如草芥,视朕如聋聩!此风一开,国将不国!”
“马齐,你户部立刻从山东、江苏两地常平仓,就近调拨十万石粮食,由漕运总督派员押运,走海路、漕路,星夜兼程,驰援浙江受灾最重州县。沿途凡有以任何借口阻拦、拖延者,无论品级,押解进京问罪!赈灾事宜,由朕特简的钦差全权负责,浙江地方官员,从旁协助,不得干预!”
“福善,你即刻拟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清和,授为钦差大臣,赐王命旗牌,即日南下浙江,统筹一切赈灾事宜,开仓放粮,安置流民,防治疫病;实地勘察堤坝溃决缘由,是天灾不可抗力,还是**偷工减料,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
送走銮驾,胤祺与穆额齐依旧保持着恭送的姿态,直到仪仗消失在拐角,二人才起身。
胤祺转身对身后乌泱泱一片的下人道了一句:“今日大家差事都办得妥当,各有赏赐,福晋已命厨房背下酒菜,你们也下去好好歇息用饭吧。”
遣散众人后他极其自然地牵起穆额齐的手:“咱们回云苑。”
穆额齐踏入云苑内室前吩咐站在窗外的闻慧,让她做两盏冰碗送过来。
踏入云苑内室,帘幕低垂,终于只剩下夫妻二人,
胤祺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他脱了靴子上了东次间的条山炕,拿起杯盏轻轻掀开杯盖。
仿佛在闻茶香一般,静静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整个肩背的线条,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却仍保持着将她护在身侧的姿态。
穆额齐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能安安生生歇会了。
今日她万事都想求一个周全,刚刚接驾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现在一坐下来才感觉脚尖有些疼,太阳穴也有些钝钝地胀痛。
胤祺比穆额齐缓得更快,见她不自觉地抬手在按自己的太阳穴,不由得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无声地挪得近了些。
伸手替代了她的手,力道适中地按揉她的太阳穴。
他的动作轻缓,力道也不敢太大:“今日辛苦你了。前前后后,若没有你周全,断难如此顺利。”他声音低沉,指腹在她太阳穴轻柔画圈。这个距离太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
“常顺,今日天热,爷身上黏腻不爽。去备些热水,爷要更衣。再让厨房多备些,福晋伺候皇玛嬷一日,也需松快松快。”
他巧妙地将“需要沐浴”的理由归结于天气炎热和礼节性的更衣,完全掩盖了真实原因是精神极度紧张后的疲惫以及想让福晋解乏的体贴。
这样传出去,只会是五贝勒爱洁、夫妻二人恪守礼仪、在御前伺候后谨慎净身的佳话,绝不会落人口实。
闻慧很快奉上两只剔透的琉璃碗,碗内是堆着细碎冰沙、点缀着鲜果粒和蜜饯的冰碗,看着便觉清凉解乏。
穆额齐浅浅尝了一口冰碗,那冰爽清甜的味道入口,瞬间击穿了太阳穴的钝痛,让她总算能缓出一口气:“爷,这冰碗正好,爽口又不甜腻,您快也用些解解乏。”
胤祺见她眉宇间舒展了些,这才端起自己那碗,慢悠悠地挖了一小勺。
那沁凉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也将他最后一丝紧绷感带走了,身体的燥热与胸口的焦躁彻底被平复下来。
他满足地靠在引枕上,看着她慢慢享用。
待两人用完冰碗,身上那层薄汗已消,只觉通体舒泰。此时,热水也已备好。
胤祺先下了炕,很自然地伸出手扶了穆额齐一把:“你先去泡一泡,松快松快。我稍后便来。”
穆额齐心中一暖,并未推辞,扶着他的手下了炕,由闻敏伺候着往净房去了。
而胤祺则踱到书案前,随手翻了翻书,等待水备好,也让刚刚吃下的冰食稍稍消化。
“常顺,皇阿玛赏的那些种子,回头让人在咱们园子里寻块好地方,仔细种下。”
“喳。”
蕊珠院
李全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带回了惠妃的亲笔回信,随信而来的还有几盒精致的宫点,说是惠妃特意让带给宜妃尝鲜的。
“宜妃妹妹惠鉴:来信已悉,妹妹在畅春园中受委屈了。此等纰漏,实乃姐姐疏忽,累妹妹忧心,愧疚殊深。接信后即严查内务府,已将那办事不力的奴才重责革职。妹妹尽可宽心,胤禟大婚事宜,姐姐必亲自督办,已命从御马苑精选三十六匹纯色良驹,再添十二匹西域汗血宝马为仪仗,断不使阿哥颜面有损。一切有姐姐在,望妹妹在园中安心静养,勿再烦扰。”
宜妃细细读着信,字里行间透着的恳切让她略感意外。惠妃不仅承诺补上超出规格的聘礼马匹,还表示已严惩内务府相关人等。
“娘娘,”李全继续禀报,“惠妃娘娘撤了内务府管马匹的赵太监的职,换上了她自己的人。”
宜妃挑眉:“如果本宫记得不错,赵良是荣妃的人?”
“正是。”
果然。惠妃不仅要做人情,彰显其掌管六宫的权威与“公正”。还要借机清理内务府中荣妃的势力。这一石二鸟之计,用得恰到好处。
“娘娘,”李全悄声补充打探来的消息,“惠妃娘娘在宫里,还将此事禀报了留守理事的宗室王爷,自请失察之罪,说自己‘年力渐衰,事务繁冗,致有疏漏’。”
宜妃挑眉。果然,惠妃绝不会只做不说。这番自请处分的姿态,做得越高调,就越发显得她劳苦功高、顾全大局。
隔日清晨,阳光透过云苑东次间的窗棂格子,洒进来的光都带着雨后天晴的澄澈,空气中的微尘缓慢地沉沉浮浮,带着一股慵懒的意味。
穆额齐醒得比往常略晚些,但精神却极好,昨日那点疲惫仿佛已被一夜安眠涤荡干净。
她没有急着梳繁复的发髻,只让闻慧挽了个小髻,用过早膳后便在附近逛了起来。
逛到云苑后头,林荫下的日影像碎金一般,清晨的风裹着樟树清新的味道吹得人懒洋洋的。
闻敏眼尖,远远就看到了道路尽头的常管家站在刚翻过的苗圃上头指挥着人种东西:“主子您瞧,常管家在前头种东西呢。”
常保早已瞥见那抹藕粉色的身影,忙拍去手上的泥上前请安:“福晋万安。奴才正按爷的吩咐,将昨日万岁爷赏的异国种子种下。”说着露出几分忐忑,“选这块地原是它开春的时候沤着豆饼肥,如今正肥得流油呢,最适合种果木了。只是离云苑太近,恐扰了主子清静。”
穆额齐望向那片新翻的田圃,深褐色的土壤在晨光里蒸腾着暖气。她忽然想起什么:“常管家,这既然是要种这么珍贵的种子,不如在四周种些伴生的。我记得金盏花能防虫,罗勒可驱蝇,且都是浅根,不争养分。"
闻慧在旁抿嘴笑:“主子,咱们从府里带来的花种还在箱笼里收着呢,奴婢这就回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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