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常顺带着精锐兵士,将试图从后门溜走的师爷刘全像提小鸡一样拎了进来,重重摔在堂下。
“刘全!你快告诉钦差大人!杜斯年所言纯属诬陷!那些河工、漕运的账目,都是他按察使司经手核验过的!与本官何干!还有希巡抚,分明是突发恶疾,与本官更无半点关系!你快说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全身上。
刘全缓缓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袍子上的灰,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谄媚与惶恐,反而露出一丝混杂着悲凉与决绝的冷笑。他先是对着胤祺的方向深深一揖,然后才转向萨载,目光平静得可怕。
“萨大人,”刘全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您让奴才说什么呢?是说那三十四里海堤的石头,都是被台风刮走的,而不是被您用泥沙糊弄,偷工减料省下的银子吃进肚里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萨载脸色瞬间由白转青,指着刘全:“你……你胡说什么!”
他不等萨载反应,步步紧逼,语气渐厉:“还是说那两万流民,都是自己不想在家待着,非要跑到外面去吃观音土,易子而食?还是说……希巡抚他老人家,是自己想不开,非要把西域奇毒‘相思子’当饭吃?!”
萨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全,目眦欲裂。
刘全脸上那点悲凉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和快意:“萨大人!到了这个地步,您还以为能只手遮天吗?您让奴才做的事,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掉脑袋的勾当?贪墨河工款时,是您让奴才做的假账;运送‘逍遥散’时,是您让奴才联系的漕帮;毒杀希巡抚……更是您亲自将毒药交到奴才手上,看着奴才混进他的参汤里!”
他猛地转向胤祺,噗通跪下:“钦差大人!奴才愿招!奴才忍辱负重,等的就是今日,能在青天大老爷面前,揭穿此獠真面目!”
这一下变故,如同平地惊雷!
萨载“呃”地一声,喉咙里发出怪响,双眼翻白,竟直接气得晕厥过去,软倒在地。
杜斯年在一旁看得心潮澎湃,只觉得无比快意,趁机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来人!将罪官萨载押入大牢!严加看管!”
胤祺端坐于上,冷眼看着这幕闹剧尘埃落定。
地牢深处,阴暗潮湿。
萨载醒后被率先提审。
火光跳跃,映照着杜斯年因兴奋而有些扭曲的面容。他坐在主审位上,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萨载如今镣铐加身,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充斥心头。
“萨大人,”杜斯年拖长了语调,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账册、物证、证人,俱在眼前,你还有何话说?莫非还要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推给已故的希巡抚,或是你手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奴才?”
萨载虽身陷囹圄,却仍摆着藩台的架子,对杜斯年的指控矢口否认,反唇相讥:“杜斯年!你休要血口喷人!河工款项核销,你按察使司难道没有签字?希巡抚暴毙,太医已有定论!你如今是想将这弥天大罪扣在本官头上,好为你自己脱罪吗?至于王鄔、刘全,他们自作主张,与我何干!”
杜斯年被怼得面红耳赤,却因自身也不干净,不敢过于逼迫,猛地一拍惊堂木:“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来人,带刘全!”
刘全被押上堂,他已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他并未看萨载,只对着主审官方向,将希德洪之死的真相娓娓道来,声音平静却令人不寒而栗:
“钦差大人明鉴。希巡抚……并非因分赃不均而死。上月海堤崩塌,灾情惨烈,易子而食……希巡抚最初的确是想按下此事,但当他亲眼目睹灾区惨状,意识到此事之大,已非人力所能掩盖,而是动摇国本之祸时,他怕了!”
“他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这巡抚第一个就要被推出去砍头以谢天下。”
他顿了顿,感受到堂上胤祺威亚颇重的目光,继续道:“于是,他暗中命人重新核算河工账目,收集萨载贪墨乃至……乃至京里索相爷门下一些人插手漕运、分摊利益的证据!他……他竟想暗中投靠京中贵人,以此为自己谋条后路!”
“你胡说!你这背主之奴!”萨载嘶声力竭,试图打断,额角青筋暴起。
刘全抬起头,看向脸色煞白的萨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顿了一下,看向胤祺,一字一句道:“钦差大人,对于索相爷而言,贪点银子或许可以容忍,但阵营里的封疆大吏,尤其是知道太多内情的巡抚背叛,这是绝不能碰的底线!希德洪必须死,不是为了掩盖那三十四里海堤,而是为了掐断这根可能引燃整个派系的导火索!萨载不过是执行索相爷清理门户的刀而已!奴才……奴才也是被迫从犯啊!”
杜斯年听得心潮澎湃,猛一拍惊堂木,厉声道:“萨载!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萨载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在刘全这番直指核心的供词下,谋杀希德洪一事已难完全抵赖。
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杜斯年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一股恶气直冲顶门——他就算要死,也绝不能让杜斯年这般痛快地看他的笑话,更不能顺着对方的话坐实了背后之人!
他猛地转头,不再看杜斯年,而是面向一直静坐旁听、神色莫辨的胤祺,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沙哑与愤懑。
“钦差大人!”他重重喊了一声,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下官……下官承认,对希德洪确有……防范之心,甚至……甚至起过争执!但下官岂敢、又何须毒杀一省巡抚?!”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是!下官是担心希德洪!他眼见灾情失控,怕朝廷追责,竟想将全部罪责推给下官,好让他自己脱身!他暗中搜集的所谓‘罪证’,多半都是冲着我萨载来的!他联络京中,也不是为了什么弃暗投明,他是想找更大的靠山,把我萨载当成他戴罪立功的踏脚石!”
他将希德洪的“背叛”扭曲成了官场常见的“甩锅”与“倾轧”。
“至于他的死……”萨载眼神闪烁,避开了刘全的方向,语气变得“沉痛”而“无奈”,“下官……下官确实曾因款项之事与希巡抚发生过激烈冲突,也曾……也曾气愤之下,在刘全面前说过‘若希德洪再苦苦相逼,大家便鱼死网破’之类的糊涂话……可那只是一时气话啊大人!”
他将暗示的目光投向刘全,又迅速收回,痛心疾首道:“定是刘全这奴才!他揣摩上意,自作聪明,又或许是被希德洪抓住了什么把柄,为了替我‘分忧’,为了自保,竟……竟胆大包天,做出此等悖逆之事!下官……下官驭下不严,识人不明,确有失察之罪!但指使谋杀,下官万万不敢!请大人明察!”
杜斯年果然被气得七窍生烟,他没想到萨载到了这步田地还敢如此狡辩,将杀头大罪轻飘飘地推给一个奴才!
他指着萨载,手指颤抖:“你……你巧言令色!那‘逍遥散’呢?河工巨款呢?你也敢推给奴才?!”
萨载此刻反倒镇定了下来,他知道,最难的一关,谋杀,已经按他的方式“交代”了。对于贪墨,他早有准备。
他垂下头,摆出认罪姿态,语气却带着官场老油条的圆滑。
“杜大人何必心急。河工款项……下官承认,确有管理不善、稽核不严之处,遵循……唉,遵循了些官场旧例,让下面的人钻了空子,下官难辞其咎。至于‘逍遥散’……”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惊怒:“此事下官更是被蒙在鼓里!定是刘全、王鄔等人,借着漕运的便利,欺上瞒下,行此不法勾当!下官若早知此事,定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系统性、有组织的贪腐和贩毒,拆解成了“管理不善”和“被下属蒙蔽”。
杜斯年还要再逼问,一直沉默的胤祺却缓缓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胤祺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萨载身上,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的把戏。
他知道,在杜斯年主审的情况下,萨载出于多年的积怨,绝不会痛快交代。
有些话,需要换一种方式来问。
“杜大人,”胤祺开口,声音不带丝毫波澜,“你先退下,将刘全带下去,好生看管。”
杜斯年虽心有不甘,却不敢违逆,只得躬身道:“下官遵命。”他狠狠瞪了萨载一眼,悻悻退出了牢房。
牢内只剩下胤祺、秦龄与萨载三人,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滞。
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萨载惊疑不定的脸。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这位年轻的钦差,远比咋咋呼呼的杜斯年,要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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