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路

地牢的铁门在杜斯年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室内只剩下胤祺、秦龄,以及镣铐加身的萨载。

火把的光影将胤祺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仿佛一尊沉默的神祇,带来了远比杜斯年的咆哮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空气凝滞,只余萨载粗重的呼吸和镣铐轻微的碰撞声。

胤祺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看萨载,只是垂眸,用指尖轻轻拂过掌中的玉佩,动作舒缓,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秦龄如铁塔般矗立在胤祺身侧,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牢牢钉在萨载身上。此刻,他身上船老大的江湖气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冷冽杀气。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萨载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鬓角滑落。他腹中准备好的万千狡辩之词,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压迫下,竟溃不成军,无从开口。

终于,胤祺抬起了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像能穿透皮囊,直刺人心最深处的隐秘与恐惧。

“萨载,”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凿入萨载的耳膜,“杜斯年问你的,是罪。爷此刻要问你的,是路。”

萨载猛地抬头,眼中尽是茫然与难以置信。

胤祺不给他喘息之机,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你方才对杜斯年说的那套,留着去刑部大堂上,跟那些需要按律例办事的官员去说。在爷这里,搪塞之词,毫无意义。”

他微微前倾身躯,阴影如山岳般笼罩下来:“爷只问你三件事。答好了,你萨氏一族,或可存续血脉香火。答不好……”

话语在此顿住,那未尽的寒意,让萨载瞬间如坠冰窟,四肢百骸被冻得止不住地发颤。

“第一,”胤祺竖起一根手指,“希德洪联系明珠,证据送到了哪里,由何人接应?名单。”

萨载瞳孔骤缩,他万万没想到,胤祺竟如此单刀直入,直指核心!

“第二,”不待他反应,第二根手指竖起,“索额图通过漕运,每年自浙江攫取的‘冰敬’、‘炭敬’,具体数额,走的是哪几条线,经手人是谁?账目。”

萨载的呼吸骤然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第三,”胤祺竖起第三根手指,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直刺萨载颤栗的灵魂,“索额图在浙江,除了你,还有哪些党羽?在京中,谁是他的钱袋子,替他打理这些见不得光的银子?关系网。”

胤祺抛出三个无法用“官场套路”回答的具体问题。直接跳过了“是否犯罪”的层面,追问犯罪网络的具体细节,审讯目标并非定他的罪,而是榨取他脑中更具价值的情报网络。

萨载浑身剧颤,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这三个问题,每一个都关联着索额图集团的命脉,一旦招供,便是彻彻底底的背叛,索额图绝饶不过他全家!

“爷知道你在想什么。”胤祺仿佛能读心,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你以为不招,索额图便会感念你的‘忠心’,保全你的家小?不妨告诉你,就在昨夜,已有三批人马试图潜入按察使司大牢灭口。你说,他们是来救你的,还是来让你……永远闭嘴的?”

秦龄适时沉声补充,将绝望的细节钉入萨载心防:“爷,其中一人被属下重伤,其所用兵器,与砖窑那伙亡命之徒同源。皆是小哨箭,出自京西……”他报出了一个仅有军中高层才知晓的隐秘工坊名。

萨载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最后的侥幸被彻底碾碎。索额图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

胤祺看着他彻底崩溃的神情,知道火候已到。语气稍缓,却带着更深的掌控力:“萨载,你是个聪明人。当明白,现在能决定你族人命运的,不是索额图,而是爷。把爷要的东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交出来。你的儿子、孙子,或许还能做个富家翁。否则……”

他顿了顿,留下无尽的恐怖想象空间。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胤祺重新坐直身体,恢复了那副淡漠的神情,仿佛刚才那番诛心之言并非出自他口。

胤祺不再看他,而是对秦龄微微颔首。秦龄会意,从怀中取出一个薄薄的、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牛皮纸信封,并未打开,只是将其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正对着萨载的方向。信封上空无一字,却仿佛重若千钧。

“这是……”萨载的视线被那信封死死抓住,声音干涩。

“这是去岁秋闱前,令郎萨元平在江宁‘偶遇’索相门下清客,收受‘程仪’三千两,并几篇‘精心准备’的时文策论之经过。时间、地点、中间人、银票票号,皆在此处。”秦龄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若非有人暗中周全,将此物按下,令郎此刻,应在刑部大牢,而非预备今岁春闱。”

萨载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镣铐哗啦乱响,死死盯着那信封,眼珠几乎要瞪出来。他最大的软肋,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捏在手中!

“还有你那个养在外宅,刚满周岁的小儿子,”胤祺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很是伶俐。爷到杭州后,恰巧有人将他的生辰八字并一枚长命锁,送到了爷的案头。”

他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秦龄上前一步,声如寒铁,“萨大人,钦差大人要的是水落石出,未必非要谁的项上人头。你在此案中,是冥顽不灵的主犯,还是戴罪立功的从犯,皆在你一念之间。”他将一份空白的招供状与笔,置于萨载面前的矮桌上,“如何抉择,看你自己。”

萨载彻底崩溃了,心理防线土崩瓦解,涕泪纵横,再无半分封疆大吏的体面,“我说!我都说!求大人开恩!祸不及妻儿啊!”

胤祺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香快尽了。”他提醒道,语气无波无澜。

萨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不敢有丝毫隐瞒和狡诈,语无伦次却又急切地开始交代:

“罪臣不敢再欺瞒大人。希德洪,确实是索相爷下令……清理的。只因他妄图背叛,收集罪证,欲投明珠……此风不可长……”

他喘了口粗气,仿佛每个字都耗尽了力气:“罪臣手中,有一本私账……记录着近五年来,通过漕帮的‘贡船’,由王鄔亲自押运,送往京师范毓栋大人府上的‘津貼’,共计一百八十七万两有余。范毓栋,是……是索相爷的钱袋子,所有银钱往来,皆由他经手,再转入索相爷指定的内务府下属的几个皇商名下洗白……”

“浙江官场上,除了下官,按察使杜斯年也收过好处,但他胆小,核心之事不敢参与,盐运使蒋恒、杭州知府杜文焕、漕运总督下属的粮道章谨……皆唯索相爷马首是瞻,他们手中,也各有账目往来……”

“京里……京里具体还有谁,下官位份低,实在接触不到。只是……只是下官偶然听闻,前次万岁爷因担心海堤质量,曾密遣干员南下巡查。此事极为隐秘,不知怎的竟走漏了风声。据说是……是明珠大人的女婿,那位温郡王,在索相之人的诱导下酒后失言所致。此事之后,索相爷便常将不少指向不明、或是自己经手不便的款项往来,都刻意通过些曲折关系,与温郡王那边沾上点边,以便必要时,能将这些统统泼到明珠身上……”

他一口气说完,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只剩下哀求:“王爷……下官知道的……全都说了……求王爷……看在……看在……”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换取怜悯。

胤祺静静听完,对秦龄示意。秦龄上前,将一枚小印和一张早已写好的、盖了萨载私人印章的“自供状”放在他面前。

“画押。”秦龄的声音不容置疑。

萨载看着那份供状,手颤抖着,他知道,这一按下去,就再无回头路。

但在胤祺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用颤抖的手指,蘸了红泥,重重地按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按押完毕,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瘫在那里,眼神空洞,如同失去魂魄的偶人。

胤祺站起身,玄色斗篷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看好他。他的命,暂时留着。”他对秦龄吩咐道,语气平静,仿佛方才只是处置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步出地牢,黎明前的寒意扑面而来。却带着一丝雨后的清新,冲淡了地牢带来的压抑。

萨载既已开口,索额图的人很快会察觉,必须赶在他们灭口或销毁证据之前,把人证物证牢牢握在手里。

他深吸一口气,对紧随其后的秦龄沉声道,指令清晰而迅捷:“立刻派人,分三路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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