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灾区

“第一路,持我手令,配合绿营,按萨载供出之名单,即刻密捕蒋恒、章谨、杜文焕。动作要快,务求在其互通消息、销毁罪证或潜逃之前,一举成擒。隔离关押。”

“第二路,常顺持萨载画押供状及我们已掌握之所有证据副本,六百里加急,直送京城,密呈御前。沿途若遇阻拦,无论涉及何人,皆有权临机决断!”

“第三路,”胤祺目光转向秦龄,“你亲自带可靠之人,接手萨载私宅及布政使司衙门核心账房,将所有涉及河工款项、漕运往来的原始账册,尤其是与那‘范毓栋’及京中几个皇商有关的,全部封存,逐页核对!萨载虽招,铁证必须夯实!”

“嗻!”秦龄领命,立刻转身安排,身影迅捷融入渐褪的夜色中。

胤祺再次踏上海宁的土地。与前次乘船经过时所见的死寂炼狱景象不同,官道上泥泞虽在,却已能通行车马。

他身着钦差行袍,仅带秦龄与八名护卫,意在亲眼验证他之前掷下的雷霆手段,是否真在这片疮痍之地砸出了回响。

秩序,是第一个可见的成果。

顶盔贯甲的绿营兵士取代了欺压百姓的衙役,在各处要道设卡巡逻。带队哨官验看令牌后,利落行军礼:“禀大人,道路已通,安置点秩序井然!”

胤祺微微颔首。远处,确实有恢复了气力的青壮,正与兵士一同清理支路淤泥,号子声虽弱,总算有了人烟气。

官场的整肃,如同快刀,立竿见影。

然而,这秩序薄如蝉翼,经不起细看。

所谓的“安置点”不过是窝棚区,潮湿肮脏。空气中混杂着淤泥土腥、燃烧艾草的苦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新设的医棚忙碌不堪。一位老军医见胤祺到来,急忙擦手迎上,脸上忧色重重:“大人,时疫虽未大规模爆发,但腹泻发热者日增。清热解毒的药材,库存撑不了几日。”

他声音一沉,带着惶恐,“更棘手的是……尸患。大量人畜尸身仍埋于淤泥或冲入内河。若不尽早彻底清理,一旦酿成瘟疫,后果不堪设想!此事需大量人力深入险地,凶险异常!”

胤祺眉头紧锁。这“尸患”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比饥饿更具毁灭性。

他的目光投向更远处,那巨龙伤口般的海堤溃口。

成千上万的青壮灾民在兵士督导下,奋力清理废墟,打下木桩,用草袋填充,构筑临时屏障。号子声、夯土声交织,透着股重建家园的迫切。

但胤祺的耳朵,捕捉到了宏大乐章中的杂音。

几个放下石料的年轻民夫低声交谈:

“三哥,这堤真能修回去?上次修了好多年,花了不知多少银子……”

“修好了又能咋样?俺家的田被咸水泡透了,老辈人说,好几年都长不出庄稼!以后吃啥?”

“盐田也毁了,恢复起来比修堤还难……”

话语声减低,被劳动喧嚣淹没,但那对未来的无力感,却挥之不去。

秦龄适时低语,印证了担忧:“爷,人手足,士气暂可用。但物料缺口巨大——石料、木料、铁器,本地能搜罗的已用尽,需大量外调。萨载贪墨,府库空空,采买处处捉襟见肘。”

胤祺看在眼里。许多民夫还用简陋镐锹对付巨石,效率低下。这热火朝天的“加固”,更多是象征性的挣扎。若再来一次风浪潮汐,这脆弱防线恐顷刻瓦解。

他缓步走向一群休息的民夫。众人见他气度不凡,敬畏地欲起身。

“不必多礼。”胤祺抬手,声音平和,“日子可还过得去?”

一中年汉子嗫嚅回道:“有粥吃,有活干,比前些日子等死强……多谢朝廷,多谢青天大老爷……”感激是真诚的,但那搓着衣角的粗糙大手,暴露了不安。

胤祺直接点破:“方才听你们议论,担心堤修不好,担心地种不出粮食?”

众人噤声,面面相觑。

还是那汉子鼓足勇气,声音发颤:“大人明鉴……不是我们不知好歹,实在是怕!地要是废了,我们往后咋活?盐田也完了,那是多少人的饭碗啊……”

盐田!胤祺心中一沉。海宁是浙盐重地,盐田被毁,意味着税赋损失,更意味着大量灶户失去生计。重修盐田,远比修复农田和海堤更庞大复杂。

案子破了,权柄在手,他才发现真正艰巨的任务才开始——如何让这片土地和依附于此的人们,重新活过来。

而这,需要海量资源、高效行政,更需要……钱。

“爷,”秦龄声音更沉,“我们尝试从苏杭调运木石,但漕运衙门推三阻四,言漕粮北运乃国本,民船需让道,调度极难。奴才怀疑……背后恐非效率低下,是有人不愿看到海宁太快恢复元气,暗中掣肘。”

胤祺目光骤寒。萨载虽倒,索额图的势力盘根错节,未伤根本。他们不敢明抗钦差,却在这些关节下绊子。拖延修复,若导致灾害反复、瘟疫或民变,他所有查案功绩都可能被抵消,甚至被扣上“办事不力”的罪名。

这已不仅是对抗天灾,更是与时间赛跑、与幕后黑手角力的政治斗争。

海风咸腥扑面,眼前是初现秩序却危机四伏的灾区,耳边是物资匮乏与漕运受阻的噩耗。

但他不能乱,更不能退。这烂摊子,既是挑战,也是他触摸“治国”门槛的试炼场。

胤祺深吸一口气,转向秦龄,声音沉稳坚定:“第一,八百里加急行文漕运总督及沿途督抚:海宁堤防关乎东南财赋重地与数万生灵,持钦差手令之赈灾物资船,享漕粮同级优先通行权!阳奉阴违、故意拖延者,无论品级,查实即以贻误军机论处,可就地先斩后奏!”

“第二,尸首清理,调拨胆大心细兵士,配烈酒、面罩、手套,以石灰消毒,分段包干,予双倍粮饷,尽快处理!如遇地方官掣肘,直接来回禀。”

“第三,张榜招募熟悉海塘工程的老匠人,优给廪饩,集思广益,寻求更省料的临时固堤法以应汛期。令杭州、嘉兴府衙即刻详查被淹田亩、损毁盐场,准备上书,恳请蠲免未来三年钱粮,试种耐盐作物,寻恢复地力之策。”

“第四,”他目光锐利,“让我们的人盯紧漕运衙门和可能作梗的官员,收集证据。现在动不了背后大树,但砍掉几根伸出的枝杈,震慑宵小,做得到。”

“将在萨载、刘全处查抄的工部物料采买账目、信件,单独整理,加急送京,直呈御前!本王倒要看看,工部与漕运,烂到何等地步!”

命令如石投水。

胤祺重新望向喧嚣而脆弱的堤坝,看着忙碌的兵士郎中,皇子之责从未如此清晰沉重。

砸碎旧世界需雷霆万钧,废墟上重建秩序与希望,则需更韧的神经、更密的思虑,及面对无形阻力时,“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

他最后看向那些眼神迷茫的民夫,声提而朗,既对属下,亦对这片土地宣告:

“传令下去:朝廷已严惩贪官,绝不会抛弃浙江子民!修复海堤、清理田亩、重建盐场,朝廷会管到底!眼下,所有人需同心协力,共渡难关。秋后,自有蠲免钱粮、发放耕牛种籽之策!”

浙江之行的最后一程,他不仅要惩奸除恶,更需在这片废墟之上,为朝廷,也为自己,播下一颗名为“希望”与“秩序”的种子。

脚下路仍泥泞,但他的步伐却愈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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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宁居内,烛火通明,空气凝重。

康熙帝端坐于御案之后,面色沉静,眼底却隐有雷霆翻涌。案头摊开的,正是胤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与萨载画押供状、私账副本。

御阶下,领侍卫内大臣兼议政大臣索额图、大学士伊桑阿、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户部尚书马齐、刑部尚书傅腊塔、工部侍郎阮尔询等重臣垂手侍立,屏息凝神,殿内落针可闻。

康熙的手指缓缓划过那份沾染着浙江泥土与海腥气的密报,最终重重按在“范毓栋”与“索相爷”几个字眼上。他骤然抬手,将一整叠文书狠狠掷于御阶之下!纸页纷飞,如同被惊起的寒鸦。

“三十四里海堤,形同虚设!两万流民,易子而食!封疆大吏,毒杀同僚!漕运命脉,贩运毒物!官仓府库,贪墨一空!”

他霍然起身,目光如利剑般扫视众人,声音如同闷雷滚过殿宇:“朕派皇子亲赴险地,查回来的,就是这等触目惊心、人神共愤的结局!你们告诉朕,大清的天下,何时成了这般模样?!朕的百官,是何时变成了噬民血肉的豺狼?!”

殿内所有大臣,齐齐跪倒,以头触地,头也不敢抬:“臣等惶恐!皇上息怒!”

“索额图,”康熙直呼其名,声音冰寒,“萨载,是你当年力荐,称其‘干练有为,可当大任’。这‘干练’,便是将浙江掏空,将这泼天的银子,喂饱了京里的蛀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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