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知音

待闻敏离去,明霜颤抖着手打开锦囊。里面是几本墨迹未干的手抄册子,她一页页翻下去,越看心跳越快。

册中详录了太后、宜妃的喜恶忌讳,更将蕊珠院掌事们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谁贪财,谁重名,谁与谁有旧怨,谁的家人在外头有把柄……

穆额齐在末页写道:“内务府的奴才,贪欲难填。然其软肋不在宫内,而在宫外。可着人详查其家底,或可另辟蹊径。记住,借力打力,方为上策。”

“借力打力……”明霜喃喃重复着,眼中泪光未干,却已透出豁然开朗的坚毅,“额娘,我们不能再一味塞银子了!”

董鄂夫人激动得指尖发颤:“她这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教给你了……”她立即起身,“我这就去信给你族叔,让他务必查清那几个刁难你的嬷嬷的底细!”

族叔齐格虽官职不高,却在旗内人脉深厚。他设宴请了位与教习嬷嬷相熟的笔帖式,席间提道:

“家里小辈不懂事,在嬷嬷跟前学规矩,难免有疏漏。还望老哥递个话,我们董鄂家在正白旗虽比不得佟半朝,总还有些老关系。姑娘年纪小,该管教管教,但也请嬷嬷多些耐心,日后姑娘好了,总忘不了这份情。”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点了董鄂家的根基,又留足了余地。

次日,教习嬷嬷再来时,虽依旧板着脸,那刻意刁难的劲头却收敛了许多。偶尔在明霜做得标准时,竟能听到一句“尚可”。

明霜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她想起册子上写的:“人心趋利,亦畏势。”

夜深了,明霜在灯下将册子内容默记于心,而后依言将其焚毁。跳动的火光映在她清亮的眸子里,将那点畏惧也烧成了灰烬。

前路依旧艰难,但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走。穆额齐在宫墙那头为她铺路,家族在身后为她撑腰。她必须快些长大,才能接住这份情谊,在这深宫里为自己、也为那些爱护她的人,挣得一席安稳之地。指尖轻抚过嫁衣上细密的绣纹,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日晌午,云苑的冰例又迟了。

闻慧第二次去催,回来时眼圈微红,手里攥着的帕子都拧成了结:“主子,内务府的人说各宫份例都紧,让咱们再等等……奴婢分明瞧见蕊珠院的太监刚抬着两大桶冰过去。”定是因为宜妃娘娘最近脾气火爆,才无人敢怠慢!

穆额齐靠在窗边的竹榻上,手里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窗外日头正毒,连廊下的石阶都蒸腾起扭曲的热浪,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都蔫蔫地打着卷。

“无妨。去,打些井水来,要刚汲上来的,凉沁沁的那种。再把前日咱们晒在檐下的薄荷叶子取来。”

闻慧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便端来一盆还冒着凉气的井水,另有个小瓷罐里装着晒得干脆的薄荷叶。

穆额齐亲手拈起几片薄荷,那清冽的气息便散了出来。她将薄荷叶撒入水中,看着墨绿的叶片在澄澈的水里缓缓舒展,又舀了两勺琥珀色的槐花蜜,慢慢搅匀。

“都来尝尝。”她先递了一盏给闻慧,自己亦捧起一盏。

井水的凛冽混着薄荷的清凉直透心脾,槐蜜的甘甜恰到好处地润泽了喉间,竟比那迟迟不来的冰盆更让人觉得舒爽解暑。

闻慧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脸上的委屈也散了些。

接下来的几日,这般不轻不重的刁难便接踵而来。云苑的膳食总要比别处晚上半个时辰,送来的汤羹摸上去只是温温的。瓜果也不再是顶尖的鲜货,送来的香瓜蒂部蔫软,葡萄也偶有几颗破了皮,渗出黏腻的汁水。连出门要用的车马,也总在关键时刻“恰巧”被旁处调用了。

桩桩件件,都是这般不上台面的小事,抓不到实实在在的错处,更查不到明确的源头。

但穆额齐心如明镜,这慢刀割肉般的滋味,源头必然指向那位内务府总管凌普。

她摇着团扇,看着窗外,心道这夏日还长,日子总要过下去,端看谁更有耐心了。

这日清晨,闻慧第三次从二门外回来,脸上已带了薄汗:“主子,内务府的人说今日车马实在调度不开……”

穆额齐执起温热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既是调度不开,便不等了。”

她理了理衣襟,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平日坐在轿子里,总隔着轿帘,倒不如走着自在。园子里好些景致,正好细看。”

主仆二人出了云苑,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而行。晨露未晞,草木清香沁人心脾。行至荷塘边,忽见一个穿着靛蓝旗装的身影立在晨光下。

“四嫂?”穆额齐认出是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上前见礼。

四福晋回过神,还了一礼:“五弟妹也来赏景?”

“今晨朝霞甚美,便出来走走。”

二人沿着溪边并肩而行。四福晋望着溪水,轻声道:“这漱芳溪的布置,倒是暗合《园冶》中'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的意境。”

她素知这些园林典籍在闺中少有人研读,更别说嫁入皇室后,整日困于府务与应酬,哪里还有人有闲情逸致记得这些。

她已做好穆额齐客套应和、或是干脆接不上话的准备。

谁知穆额齐眼中却闪过一丝惊喜:“四嫂说得是。只是这溪畔景致虽美,却少了些变化。若依《园冶》'巧于因借,精在体宜'之理,在巽位植竹,既合'竹径通幽'之妙,又能以竹之清韵衬水之灵动。”

四福晋听她提到五行,心下更是欢喜。她有一阵子痴迷于研究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类杂学,前些年在家中,为了钻研五行八卦,特意寻来《园冶》研读的日子。

那些被旁人视为艰涩难懂的造园理论,在她看来却别有一番天地。只是这些在闺阁中常被视为旁门左道,无人可与之深谈。

“五弟妹好见识。我观这溪畔土质,倒是适合栽种金镶玉竹。此竹竹竿金黄,间有翠绿纵纹,正应了'金生水'的五行相生之理。”

“四嫂考虑得周全。”穆额齐浅笑,“若是再在艮位点缀几块太湖石,取'山泽通气'之意,这景致就更圆满了。”

四福晋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客套的偶遇,却不料对方不仅能接住她抛出的每一个生僻话题,还能信手拈来,与她一同在这想象的园林中添砖加瓦。

她语气不自觉地亲近了几分:“不想五弟妹对堪舆之术也有研究。我前日读《青囊经》,正有一处不解……”

两人沿着溪畔越走越慢,从造园谈到五行,从八卦说到星象,竟是越聊越投机,二人心中那份因身份而不得不维持的疏离渐渐消散。

说话间已行至一片海棠林。穆额齐额间渗出细密汗珠,步伐渐缓。四福晋看在眼里,在一处石凳前停下:“走了这许久,不如在此歇息片刻。”

二人坐下后,穆额齐突然想起一件事:“说起造园之理,倒让我想起近日读的一本闲书。书中将园林景致写得极妙,一草一木皆有其魂。”

四福晋眸光微动:“不知五弟妹说的是哪本书?”

“是位署名‘围春’的先生所著的《芙蓉剑》。”

四福晋执扇的手微微一顿,“书中的庭院布置,暗合《园冶》之理,可见作者涉猎广泛。”

穆额齐眼中闪过惊喜:“原来四嫂也读过围春先生的作品?我正看到沈姑娘夜探敌营那段,月下竹影的描写,简直将'移竹当窗'的意境写活了。”

四福晋闻言,唇角不自觉扬起温柔的弧度。她正是“围春”本人,这些话本都是她在四贝勒府深夜烛下写就。

“五弟妹既然喜欢,”四福晋语气愈发温和,“我那儿还有些围春的新作,若是得空,可来我处一同品评。”

“那真是求之不得。”

这时已行至春晖堂外。四福晋忽然轻声道:“今日步行而来,可是车马不便?”

穆额齐微微一笑:“偶尔走走,反倒看清了许多平日里错过的景致。”

四福晋了然点头,不再多言。

春晖堂内,太后见二人同行,不由笑道:“今儿个倒是巧,老四媳妇和老五媳妇一起来了。”

太后目光敏锐,注意到穆额齐额角的薄汗和略显疲惫的神色,心下已然明了。

待四福晋告退后,太后对穆额齐招招手:“过来让哀家瞧瞧。凌普是越发会当差了。”

穆额齐柔声道:“皇玛嬷别担心,走着来反而看到了不少好景致。方才还与四嫂说起,该在漱芳溪边多种几丛翠竹呢。”

她只字不提凌普刁难,反倒笑着说:“孙媳发现这井水湃过的薄荷饮,倒是比冰镇的更养生,待会问过太医,如果与您的脾胃无碍,孙媳明日便给您带些尝尝?”

太后故意板起脸道:“你这孩子,倒比太医院那些老头子还谨慎。”说着朝身旁的嬷嬷抬了抬手,“去请徐太医来,就说哀家这里讨了个新鲜的方子,让他过来帮着参详参详。”

待嬷嬷退下,太后拉穆额齐在身旁坐下,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腕:“你这双眼睛啊,比哀家年轻时还亮。凌普那些手段,不过是宫里最常见的把戏。”

她望向窗外层叠的琉璃瓦,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沉淀:“这紫禁城啊,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人。凌普那些小动作,不过是看人下菜碟。你越是计较,他们越是得意。你越是淡然处之,他反倒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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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福晋的躺平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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