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凶险

“朕不管是什么症候!”康熙打断他,“朕只要太子安然无恙!若太子有半分差池,朕唯你们是问!”

“奴才……奴才定当竭尽全力!”太医叩首不已,连忙与同僚商议调整药方。

这次药煎得很快,康熙挥挥退了想要代劳的宫人,坐在床榻边,扶起昏沉的儿子,让他靠在自己怀中,那滚烫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烫得他心头发慌。

他接过宫人递来的、刚刚煎好的汤药,用银匙细细搅动,吹凉,然后小心翼翼地喂到胤礽唇边。药汁苦涩,昏睡中的胤礽下意识地抗拒,药汁顺着嘴角流下,被他极有耐心地用绢帕拭去,喂到药汁几近凉透也才喂进那么两三口。

这一夜,毓庆宫灯火通明。宫人内侍穿梭往来,脚步却轻得几乎听不见,生怕惊扰了榻上的太子,也怕触怒守在床边的皇上。

康熙目光沉沉地落在胤礽那张因高热而红晕遍布的脸上。

烛光摇曳,映照着这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病痛的面容。康熙看着看着,竟有些出神。

他多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看保成了?竟然没发现,这孩子竟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赫舍里的轮廓——尤其是那眉骨的弧度,和紧闭的眼睑垂下时的线条。他此刻痛苦蹙眉的样子,像极了赫舍里去世那日,最后忍痛的神情。想起赫舍里,康熙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生保成那日。产房里的血气,浓得冲出了帘子。稳婆的声音发颤,太医跪了一地。她的手指冷得像玉,却死死回扣着他。

她最后那一眼,她看着嬷嬷怀中啼哭的保成,又看向他,那目光复杂极了——是交付,是恳求,是来不及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丝极淡、极温柔的歉然。仿佛在说:对不起啊,臣妾只能陪您走到这里了。幸好,幸好还有保成能陪着你……

赫舍里,当年你舍命换来的孩子,如今躺在朕眼前,因为朕的斥令而病倒。若你泉下有灵,会不会怨朕?

朕守得了这万里江山,却好像总守不住最想守住的人。康熙的目光缓缓描摹着儿子的眉眼,思绪飘远。

保成这性子,重情这点,像极了他。

康熙自认是重情之人,对祖母孝庄,对发妻赫舍里,对那些早年追随他的老臣,只要不是触及底线,也总是多几分宽容。

但是保成又不像他,他不会模糊了尊卑贵贱的界限,纵容奴才,造成“主不主,奴不奴”的局面。对索额图,更不该存着什么难以割舍的心理,让索额图敢蹬鼻子上脸,怂恿他行大事应该以非常手段,让其他人有了可乘之机。

还有那个凌普,能力平庸,贪欲不小,弹劾他的奏章也不是没有。可保成一直留着他在身边,未曾严厉处置。只会让朝臣觉得是太子驭下不严,昏聩无能。

康熙想到这,更觉得自己之前圈禁申饬这二人没有错处了。

康熙的眉头深深锁起。他看着怀中呼吸艰难的儿子,这个孩子,对身边的奴才太过仁懦,讲那些无谓的旧情,到了没有底线的地步;可对兄弟们,却又太过疏离冷淡,不懂得笼络人心,以至于如今孤立无援;而对那些他厌恶、或者触怒他的人,手段却又近乎残暴,不知留有余地……

这样一个矛盾重重、爱憎极端、不懂权术平衡的儿子,将来……如何能驾驭这庞大的帝国?如何能面对朝堂上那些老奸巨猾的臣子?如何能镇得住底下这些虎视眈眈的兄弟?

这些关于江山社稷、关于储君能力的沉重忧虑,像巨石般压在康熙心头。然而,当榻上的胤礽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呼吸愈发困难,脸上因缺氧而泛起骇人的青紫色时,所有的权衡、所有的失望、所有的怒其不争,都在那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情感覆盖——恐惧。

那是生命可能消逝的恐惧。

康熙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胤礽滚烫而无力的手。这么多年来,他几次伺候在病床前,亲手送走了自己的祖母,送走了挚爱的两任妻子,难道如今,真的要让他亲手送走这个他倾注了无数心血、亲手抚养长大的嫡子吗?

“额……额娘……”一声微弱、含糊,却带着无尽委屈和依赖的呼唤,从胤礽干裂的唇间溢出。

这一声“额娘”,像一根最尖锐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康熙坚硬的心防。他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握着儿子的手,收得更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愧疚,如同冰水般漫上心头。

或许……是自己逼得太甚了?他一直以为,用皇子们作为磨刀石,能磨掉保成身上不该有的仁懦,是为了把他的性子磨得更稳、更坚韧。索额图太贪,也太急了,他的存在只会将太子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所以剪除索额图,康熙从未犹豫。那是必要的,是为了保全太子,也是为了大清的江山。

可是,是否也因为自己的手段过于酷烈,彻底寒了这孩子的的心?让他在这深宫之中,连最后一点可以依赖的暖意都感受不到,以至于郁结于心,最终酿成这场足以夺去性命的大病?

“保成……”康熙俯下身,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儿子耳边低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撑下去……皇阿玛在这里。”

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心思深沉的帝王,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儿子的父亲。他看着太医再次施针,看着宫人换下被汗浸湿的寝衣,看着那碗碗浓黑的药汁被灌下去,心中第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磨砺”之道,产生了一丝动摇。

窗外风雪未停,药香与死亡的气息交织,一场关乎生命、也关乎未来朝局走向的凶险搏斗,正在无声地进行。

而大清储君的未来,也如同榻上太子那起伏不定的呼吸一般,笼罩在重重迷雾与不确定性之中。

康熙那颗在权力与亲情间不断撕扯的心,也在这漫长的守候中,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胤礽在高热的浪潮里几度浮沉,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偶尔,在那一片混沌与灼热交织的迷障中,他会短暂地挣脱出来一瞬。那时,他能模糊地听到皇阿玛焦急的呼唤,颤抖地让他撑下去。

确认这一点,并未让胤礽感到丝毫暖意,反而有一股冰凉的讽刺,如同毒蔓,从心底最幽暗处迅速缠绕而上。

他们父子,相伴二十余载,猜忌、试探、期望、失望,早已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彼此困在其中。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刻,当他生命垂危、奄奄一息,皇父才似乎真正放下了那无孔不入的帝王心术,显露出这般近乎纯粹的关爱。

呵……撑下去?可是皇阿玛,你何曾真正爱过那个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太子?

你爱的,是幼时那个会软软依赖你、聪慧听话的保成;你容忍的,是后来那个势弱、需要你庇护以示君恩的储君;会怜惜病得快要死了、再无任何威胁的储君。

因为他快死了,所以那些过错、那些不成熟、那些让他失望的地方,似乎都可以暂时被原谅、被搁置。这份因“即将失去”而催生出的温情,比直接的冷漠,更让胤礽觉得心寒齿冷。

但一旦他真的醒过来,撑下去,一切都会回归原状。因为他的皇阿玛从来不爱有着自己意志和**的、活生生的太子。

想明白这一点,胤礽只觉得心口那片因高烧而燃起的火,瞬间被冰封了。

连带着对生命的最后一点眷恋,似乎也随之冷却。他与皇阿玛这么多年的父子亲情,原来竟是这般有条件的,需要以削弱、甚至以死亡为代价,才能换取片刻的纯粹。

真无趣啊。他任由意识再次被高热拖入黑暗的深渊,信中比之前更添了几分心如死灰的漠然。

---

太子病重、皇上罢朝亲伺汤药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宫禁。虽未明发上谕,但这等动静,如何瞒得过有心人。

五贝勒府上,胤祺听闻消息时,正在书房临帖。笔尖一顿,他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将笔搁回笔山。

“太医怎么说?”他问向来报的管家,声音有些发沉。

“回爷的话,听说……很是凶险,是风寒转的肺炎,高热不退,呼吸困难。”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禀,“皇上已罢朝三日,亲自在毓庆宫照料,汤药皆要亲尝。”

胤祺挥挥手让管家退下,目光投向窗外萧瑟的庭院,久久未动。

穆额齐端着一盏新沏的茶走进来,见他神色凝重,便知他已得了消息。她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温声道:“爷是在担心太子殿下?”

胤祺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飘忽:“想起些小时候的事。”

“我记得小时候,太子二哥……并非如今这般模样。”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没有幸灾乐祸,也并非全然同情,只是一种历经世事后,复杂难言的感慨。

他顿了顿,似乎在记忆中仔细搜寻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碎片,声音平缓地叙述起来:“那时他虽然失了皇额娘,可皇阿玛几乎将所有的关注和……溺爱,都倾注于他一人之身。去尚书房读书,无论严寒酷暑,只要皇阿玛得空,必定会亲自去接,牵着他的手,一路从尚书房走回乾清宫,路上细细询问他今日学了什么,先生讲了什么,可有疑难。我们其他兄弟,”他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自嘲,“只能跟在后面,或远或近,看着他们的背影。”

最近在纠结小说名字,《共我沉浮》、《恒亲王府生存手札》、《十八槐下》、《咸鱼福晋,但开团必跟》,大家比较喜欢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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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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