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绒送来的第一天,白桉和白爷爷启程去往京市。
过完腊八节,方城几乎每个下午都会在家。
腊月十三。
大寒。
火炉烧的通红,那颜色同手指放在手电筒上的红一模一样。
水壶盖子掀开,里头的水剩了一半。
壶口突突往外窜着热气,沸水翻腾滚动,带着壶身在炉子上跳起恰恰。
棉布帘子掀开一半搁在房门上。
四个成人正围着圆桌打牌。
扑克啪的一声甩在桌面,少女一拍桌子,冲其他三人摊开掌心。
“来来来,我赢了,交钱!”
“清清今晚手气好啊,钱给你,”秦怀香将一分钱的硬币放在李婉清手心,起身抚平衣裳,“我去看看炉子,你们先玩儿,想吃啥不?”
秦怀生立马摇头摆手,“不吃了大姐。”
“来,咱们仨继续!”李婉清从方城手里收了钱,又冲人扬扬下巴,“快洗牌。”
打着牌,方城看了眼秦怀生,一边放着人,一边问对面姑娘。
“复习的怎么样?”
李婉清甩出两张牌,抬眸看了眼对面的青年,照实说道:“也就那样吧。”
“想考哪所大学?”
闻言,秦怀生也朝李婉清看了过去。
秦怀生眼底的关心李婉清看得一清二楚,可至于方城吗,她觉得这人冷静的可怕,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才忽然要问这么一嘴。
思来想去,李婉清虽还是犹豫,却也将心中打算说出来。
“我想试试,学医。”
方城有些意外,把手里的牌阖上,扣放在桌面,“是京市的医学院?”
李婉清颔首,“试试。”
“不错。”方城看了眼时间,把秦怀生手里的牌收起,看向李婉清,“不玩儿了,早点睡吧。”
还不到九点半。
李婉清悻悻撇嘴,本想放肆一晚,没想到根本没人陪。
“行行行,你们早点休息,我也早点休息。”
话虽这么说着,可李婉清还没站起身,院门就被人叩响。
敲门声很急,伴着一个男青年的高声呼唤。
几人看了眼炕上熟睡的李家佳,关上房门,和秦怀香一同去了院子。
咚咚咚——!
“有人吗?开开门!我找方城!”
秦怀生同方城对视一眼,一行四人并无人开口应答。
直到院外的男青年透过门缝看到模糊人影后,敲门声才停下,只是那人依旧扒着门缝,语气焦急。
又想到里头人的顾虑,忙介绍起自己的身份。
“我是机关大楼后勤部的董彦如,今天晚上值班,九点十分左右,京市方部长来了急电,说要找清州市政大楼秘书处的方城。”
秦怀香看见方城放松了警惕,这才在两个男人后头应下声,“诶诶,这就开。”
大铁门打开的瞬间,方城神色少有的肃穆,同这夜里的寒霜一般。
那后勤部的男青年看了一圈,视线落在打头的方城身上,松了口气,上前一步,轻声道:“方部长说不用回电,让你直接收拾收拾,今晚就回京市,务必注意安全。”
咯噔一下。
方城脑海中忽闪过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指尖一缩,搭在门上的五指用力到发白。
“方城,方城!”秦怀生叫醒了方城。
可方城还是没由来的脚底手心发麻,近乎胆怯的朝面前人询问:“没再说别的?”
董彦如看秦怀香和李婉清跑回屋,眉头皱了皱,带着丝挑剔上下打量完秦怀生,再看向方城时,面无表情点了头。
“没说别的,只让我告诉你,尽早赶回京市,务必注意安全。”
院里房门啪一声阖上。
李婉清和秦怀香一人手上拎着个包裹,肉眼可见的,年轻姑娘面上带着彷徨。
几人里秦怀香年纪最大,此刻她心中的想法同方城的不谋而合。
但这只是猜测,谁也不确定究竟京市方家出了什么事。
现下,她只能借着长者的身份,叮嘱方城稍安勿躁。
“拿着东西,别再给京市打电话,直接开车回去,路上千万小心。”
秦怀香将两个包裹分别递给方城和董彦如,攥着方城的手臂抬高了声音,“夜里开车容易犯困,包里放了瓶风油精,千万小心!”
见一切收拾妥当,董彦如将包裹挎在自行车把,上了车同人道:“我载你回去。”
几乎是被秦怀生推着出了门。
方城脚下注了铁水一样沉重。
秦怀生给方城系好扣子,皱着眉头,面上神色并不好看,又强压着从心底涌上的不安,平复着呼吸,抖着牙同方城说话。
“你先不要乱想,你的任务就是回去,回去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方城的无助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但秦怀生却实打实看见了那一瞬间,心跟着狠狠揪了下。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你不能在清州干着急,你得好好儿的回去。”
董彦如这边等的有些不耐,从李婉清身上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青年,“快走吧,现在走,兴许早上天不亮就能到京市了。”
方城攥了攥拳,微微垂着脑袋连连点头。
他长舒一气,藏住此刻的恍然无措,冲秦怀生扯出一抹笑。
“还不知道什么事,你们也不用跟着胡思乱想,麻烦秦姐了。”
“我走了。”
后一句,方城说的很轻。
见秦怀生强撑着冲他笑,方城叹了一声,单手抱住人,拍拍秦怀生的后背。
明明需要安抚的人是方城,可安抚人的也是方城。
别担心。
这是大寒这一天,方城出发去往京市之前,给秦怀生留下的最后一句。
*
距离方城离开清州,已经过了五天时间。
十四那天下午,董彦如带了方城的口信,还是那句不用担心。
清州离开一个男青年,并不会干扰整个清州的运转。
时间流逝,年关将至。
整个清州城都充斥着红红火火的气息。
越是隆冬,靠海的这片盐碱地就越是泛上一层厚厚白霜。
家家户户门前铺的红砖路,冻得高出一两指,有些人家光开门,就要废上好大力气。
腊月十八早上。
秦怀生和李家佳给雪绒做小衣裳,邻居一个面生的大妈来叫秦怀香,说肉铺现杀了一头猪。
于是两个裹着头巾的中年女人挎上菜篮子直奔她们的战场。
快两个钟头。
雪绒的小坎肩都穿在了身上,还是不见秦怀香回家。
秦怀生准备带着李家佳出门去寻人,才刚给小孩穿好棉袄,大门外头就传来响动。
“大姐!”
甫一看见秦怀香,秦怀生立马跑过去搀扶,可谁料秦怀香胳膊一抬,单靠右脚站着,微微倚着身旁的陌生女人。
“哎呀,你别动,你那胳膊还没好呢,我重着呢。”
秦怀生讪讪收手,回身给两人开门掀帘子。
“大姐你是摔了?”瞧着秦怀香身侧粘的泥土,秦怀生一把拉住要跑上前的李家佳,“乖啊,等奶奶坐下咱们再去看。”
“嗐,被凸起来的砖头绊了一跤,没事,就是脚踝有点扭着。”秦怀香说着,进屋坐下后拉着那名陌生女人也坐下。
秦怀生驾轻就熟的给那女人准备了吃食,同那女青年对视一眼,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同志,谢谢你。”
“不客气,正好碰见,就把大姐扶回来了。”
女人穿着当下时兴的掐腰棉袄,柔顺浓密的黑发在脑后半扎,鹅蛋脸上的五官不施粉黛清雅秀丽,谈吐之间,是由内而外透出来的温柔。
秦怀香偏头看着这女青年,眼睛一眨,猝然转头去看秦怀生,眯了眯眼,悄声道了句:有缘。
“妈你说什么呢?”李婉清从屋里出来,看着这情形,拔腿走过来,嘴上不停,“怎么了这是?叫二哥咱去医院看看吧!”
“欸不用,明天我就好了!”秦怀香笑笑,把李婉清拽到身边坐着,任由李婉清检查伤势,扭头和身旁有些距离的女青年说话。
“那个,同志啊,你叫什么名儿啊?”
端着水杯的女人偏头,同秦怀香对上眼,弯了弯眼睛,轻声道:“我叫周灿,灿烂的灿。”
秦怀香连连点着头,呢喃着,“周灿,灿烂的灿,好名字好名字,也是个好姑娘。”
周灿勾勾唇,抬眼就见秦怀生在一旁悄声哄着孩子,她唇角弧度大了些,再看向秦怀香时,音色柔和。
“大姐,那您在家好好养着,我就先走了。”
周灿站起身,秦怀香也想起身送,李婉清强硬着把人压在炕上,同秦怀生一起送人。
“您别动了,你们也不用送,我走两步就到。”周灿在外屋拦着。
“那我就不送了,让怀生送你回去,怀生!你把周灿同志送到地方!”
秦怀香的圣职传来,李婉清脑子当下转过弯,从秦怀生手里接过李家佳。
看着两道欣长身影在门洞消失。
半晌,李婉清盯着一片空荡荡呼出口气,不知名的憋闷。
周灿的目的地是清州剧院。
两人隔着一臂距离,静静的走。
偶尔,周灿会问上几个问题,秦怀生就照实答过。
快到剧院,周灿停下脚步转身,“到这儿就可以了,我去剧院找我侄女。”
秦怀生默默颔首,站在原地同人道:“那你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进了剧院就走。”
周灿闻言笑开,细看下来,眉眼弯起的弧度和秦怀生很是相似。
“行,那我走了,再见。”
秦怀生抿唇,轻点了头,目送这个陌生女人离开。
那抹身影在秦怀生视线里越来越小,即将踏上剧院台阶时,剧院里头跑出来一个肉乎乎的小姑娘,怀生瞧着有些眼熟。
还没等他想出眼熟的原因,柏油路另一侧就响起了他的名字。
“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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