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那道熟悉的声音看过去,怀生就看见坐在小汽车里啃红薯的华林。
“怀生,出来溜弯啊。”
华林说着打开车门,往后座中间位置错了错,拢起一大抱图纸,“快上来呆会儿。”
秦怀生也不推脱,上车关门一气呵成。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怀生同华林另一侧戴着蓝色安全帽的青年点点头,看天书似的看了眼图纸。
华林摆摆手,给秦怀生掰了块红薯,“旧厂改造计划上头希望在明年第二季度前完成,我们为了给明年开春施工省时省力,雇了好几辆拉运车拉废料。”
仿佛是应和华林的话,伴着巨大轰鸣声,两层楼高的拉运车同秦怀生擦肩而过。
“年前能拉完吗?”秦怀生想起旧纺织厂的规模,微微皱眉。
“拉的完,城建局今年所有人的假期都成了两天,”华林忽然忧郁,两手放在膝盖上,偏头冲秦怀生哀怨道,“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
秦怀生眼瞳放大,“就休两天?!”
华林长长叹息一声,开口时,更多的是自我安慰,“没事,为了民生福祉,为了建设清州,为了清州百姓安居乐业,我们更需要在基础设施督造上努力奋斗!”
秦怀生扑哧一下笑出声,给华林举起一个大拇指,“你太有觉悟了。”
“欸,”华林三两口吞了烤红薯,塑料袋一团掖进自己口袋,一边展开图纸一边道,“还是白叔叔和白爷爷思想灌输的好。”
秦怀生见两人又要忙,准备离开前,冲两人道:“把你们的垃圾给我吧,我顺便带走。”
“谢谢同志!”小蓝帽将脚边塑料袋提起,冲秦怀生感激的笑笑。
“谢了啊怀生,等我年后休了班再去看你!”华林扒在车窗同走远的秦怀生挥挥手。
*
再回到李家时。
还没进大门,就看见了屋里冒出的蒸汽。
屋内秦怀香和李婉清还说着话,半点没注意外头来了人。
“你没仔细看呐,人两个带着夫妻相呢,俩人这一笑可像了!”
少女的驳斥紧随其后,“什么呀,还夫妻相上了,你要这么说,你和爸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俩有什么地方像啊?”
“你懂什么!我和你爸耳朵像,都是肉耳垂,你们几个谁不是肉耳垂,”秦怀香往锅里贴着饼子,身子起伏间又道,“我听说有夫妻相的两个人,过日子和和美美,长长久久。”
李婉清折了把柴火掖进灶火坑,两手搭在膝头,昂着脖子开口:“你就别封建迷信了,少操心劳力的,现在这日子过的不好吗?”
秦怀香哀叹一声,盖上锅盖,在围裙上擦擦手,同进屋的秦怀生对上眼,笑起来,“怀生回来了?给人姑娘送回去了吗?”
“送回去了,她说要去剧院找她侄女。”
秦怀生一五一十的回禀完,点点李婉清的肩膀,“进屋吧,我烧。”
李婉清闪开身子,连忙道:“别,小舅你进屋吧,妈说下午要去给你扫房子,你俩去看看要带什么。”
秦怀生眉头一扬,看向秦怀香。
“过新年了,谁家房子不扫干净了呀,你那屋虽说先不住人,但总归那是你的了。咱们今儿下午去拾到拾到,赶明儿再把那春联一贴,灶炕一热,就不用管它了。”
秦家姐弟两个还没进屋,李婉清就在后头轻嗤一声,阴阳怪气。
“收拾干净,明年不就能住新人了。”
秦怀生没听过话里的意思,顺势问道:“住什么人?”
秦怀香推搡着人进屋,恶狠狠瞪了李婉清一眼,语气却很是敷衍,“听她瞎念叨!”
“还得找床干净被褥给你拿过去,等明年你去上班了,在那边也有的盖。”
秦怀生的小院其实不算偏,周围也规规矩矩坐着几间屋舍。
屋舍周围种着比家属院里更为浓密的树林,因着冬天落了叶,所以看上去有些萧瑟。
半人高的围墙给秦怀生圈出一大片空地。
他想,这应该种上一棵两人粗的大树。
到时夏末,树荫下就摆两张竹藤椅子和一张石桌。
眼睛累了往北一望,就能看见公交站的人来人往。
公交站再往北。
是一座四五米宽,七八米长的石桥。
这座石桥是清州城北,通往外界的桥梁。
石拱桥下方是依次渐大的半圆,映在还未结冰的水面,形成一个接一个的椭圆。
很整齐,很美观,像极了清州城带给秦怀生的感觉。
美丽,虚幻,飘渺。
“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呀!”
秦怀香站在那扇刷了绿漆的木门边上,冲定在院中的男青年招呼道:“把那几个包裹全拿进来。”
怀生瞬间清明,耳边清晰的听着秦怀香和李婉清在屋内评判。
他转动脚尖,环视一周,仰头哈出一口热气,看着冬日里蒙着一层灰的天空,露出一抹淡笑。
屋内,秦怀香又叫了他一声。
这回他不再磨蹭,应声提着包裹进了这个属于秦怀生的家。
“这屋里什么都没有,倒是干净。”李婉清在柜子上摸了一把,搓搓手指,全屋打量着。
“应该是头几天来人打扫过了,”秦怀香很满意,笑得合不拢嘴,“屋子也够敞亮,虽然就是两间儿,胜在里屋大,以后要是再有孩子,隔开住就行。”
秦怀生对这不知何年何月的事无奈发笑,展开包裹宽慰道:“大姐,还没有的事惦记什么。”
秦怀香并不认同,垂眸扫炕时,抿唇轻哼,再开口,声音都扬了起来。
“别老说不着急还早呢,其实这日子眨眨眼就过去了,你看咱们房后头小刘,去年还跟我们害臊呢,今年这就抱上儿子了,多快呀……”
秦怀香一个人在炕上絮絮叨叨。
后头两人充耳不闻,甚至于李婉清还悄声跟秦怀生做了个鬼脸,无声道:别听她的!
秦怀生展开对联,涂上胶水后,同李婉清指指外头。
再等秦怀香转头,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头,就只剩了她一个人。
“再高点,右边下来点,好!贴吧!”
秦怀香坐在炕上,透过那扇铮亮的玻璃窗,看见李婉清指挥着秦怀生贴窗上的对联。
火红的铺盖一寸寸展平。
喜字和鸳鸯的被面沉得这间屋子更喜庆了。
布满纹路的五指夫抚平一道道褶皱。
再抬头时,秦怀生正往窗户上贴窗花。
清秀俊朗的青年眉眼舒展带着浅浅笑意,深蓝色棉袄沉得怀生脸色润白,活脱脱一个城里小伙儿。
秦怀香忽然想起两道身影,远远看着天,呢喃着。
“爹,你看着吧,怀生遇上有缘人了。”
秦怀生房子扫完的第三天。
腊月二十一的下午。
孙舒然带着李家豪来了。
两人还没坐热乎,秦怀香就赶着秦怀生和李婉清带着两个小孩出去玩。
孙舒然直接掏出两张电影票,说让他们去看电影。
李婉清沉浸在喜悦与放松中,并不觉得奇怪。
可秦怀生,却觉得很不对劲。
秦怀香和孙舒然穿的很正式,颜色也很靓,是和平日里不同的打扮。
临走前,怀生瞥见秦怀香从柜里拿出好几个礼盒。
是去拜年?可时间早了些……
快到剧院门口,道两侧商铺买东西送礼的人不少,秦怀生见状才问:“清清,咱们送年节什么时候送?”
李婉清牵着的李家豪回了话,“啥时候不能送啊?不就是个礼吗,早晚都一样。”
“你个小鬼头,尽说大实话。”
李婉清掐了掐男孩子的脸蛋,冲秦怀生道,“咱家送的话就是二十五六,从二十七开始就要蒸包子了,妈和嫂子没空,大哥二哥也不放假。”
秦怀生默默点了头,见李婉清一路上都雀跃的不行,终于忍不住问她,“这个电影好看吗?”
李婉清唰一下冲人看去,强压着嘴角笑意,憋红了脸,吞吞吐吐地开口:“这怎么说呢?”
“小舅,我书柜里好多散文小说,你看见过《春桃》吗?”
秦怀生在模糊的记忆里找到这个名字,“看见过,不过我没打开看。”
李婉清嘿嘿发笑,“那正好,咱们看的电影就是这个。”
“真的很好看!很有新意!”李婉清发自肺腑的和秦怀生推荐,“简直开了时代先河,大胆勇敢!”
同双目澄澈的秦怀生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李婉清顿了顿,忽然放轻了声音。
少女音色清亮,在剧院和工地的嘈杂声里,依旧脱俗。
“小舅,你要知道,人其实就活这一辈子,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全在自己。”
“我们看过这么多文章,有些人只是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还要用世俗去苛待自己呢。”
秦怀生眼瞳轻颤,张张嘴说不出话,怀里的小佳佳似乎感受到大人的情绪变化,揽住他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怀生脸侧。
“所以,小舅,认真看完这部电影!再写一篇观后感给我!”
李婉清笑嘻嘻带着秦怀生往前走,看见不远处一道熟悉人影时,拽拽秦怀生衣袖,蹙着眉问:“小舅,那是不是赵雪晴?”
“还真是。”秦怀生看清了朝他们走来的人影。
眨眼,赵雪晴就和他们碰上。
往日高高束在脑后的长发披了下来,衬得人愈发冷清。
“你们怎么出来了?”
李婉清当即剜了她一眼,“我们不能出来啊?”
赵雪晴没生气,反而无所谓的笑笑,和李婉清手边皱着脸的小男孩对视一眼,横眉看向秦怀生,“我没这个意思,你伤怎么样?”
“好很多了。”
秦怀生不知该如何面对赵雪晴,硬邦邦回完话,正要和人擦肩而过,又想起她和方苗关系很好,忽地又张口来了句。
“你知道方家出什么事儿了吗?”
赵雪晴抬起的脚尖复又落下,回身看向秦怀生时,藏起眼底的意外。
高跟鞋响了两声。
赵雪晴在秦怀生面前站定,盯着秦怀生的脸问道:“你在问我?”
李婉清眉心狠狠一压,上前半步,“你还有事儿吧,快走吧。”
赵雪晴向后退了一步,扯开嘴角,盯着秦怀生的脸缓缓笑出声,边笑边摇头。
“方家?”
“方家可没出事,方家好的很啊。”
秦怀生云里雾里听着赵雪晴的回答,看着对面的状态,带着李婉清后退着,颔首道谢。
目送几人朝剧院走去的背影,长发女人在原地哼笑一声,在冷风里,轻喃了句什么。
错过赵雪晴之后。
一路上,李家豪频频回头。
马上进剧院大门时,李婉清揪着毛孩子衣领问:“你看什么呢?她好看啊?!”
李家豪同李婉清对抗着,扯回领子,抓着秦怀生的衣摆,冲李婉清吐了吐舌头。
“比你好看!”
“嘿!你还真是会气人哈?!”李婉清作势挽起袖子。
一大一小围着秦怀生转了两圈,李家豪突然一拍脑袋站定。
李婉清将人捆在怀里抱起,秦怀生抓着李家豪的小手问:“拍脑袋干什么?”
李家豪的回话,如同一块小石子投进水洼,溅起的水花,让秦怀生和李婉清后背发麻。
“舅爷,小姑,刚才那个姐姐,头两天好像和我妈见过面,在我妈办公室里,说让我妈当副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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