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较长一段时间，四个人都中规中矩地吃饭。
欧阳月的注意力被美食吸引，时不时跟程西分享哪道菜好吃，哪道菜差强人意。
程西则努力消灭着面前总也矮不下去的食物小山，几乎无暇回应。
秦川自己却没吃多少，大部分都夹到程西碗里去了，他想着让她专心吃饭，享受美食，大抵就能快些从刚才不愉快的经历中缓过来。
韩朔则始终沉默，起筷、布菜，甚至喝茶，均是无声无息、缓而不慢。
相较于欧阳月每每尝到美味的菜式都会兴奋得感叹一番，韩朔淡静到了极致。
到最后，还是程西挑起了话头，她捧着茶杯喝茶，状似随意地问道：“韩先生是心理医生吗？”
欧阳月从碗里疑惑地抬起头，秦川顿住夹菜的动作，诧异地扭头看她。
韩朔刚执起了竹筷，视线停在较远的一盘鲑鱼子寿司上，正准备替欧阳月夹两颗。
闻言，他稍一抬眸，淡笑：“叫我韩朔就好。”接着又道，“为什么这么问？”
“直觉。”程西答，丝毫不避讳，“刚才那几个问题，环环相扣，心理干预的目的性很明显。”
韩朔微微倾身，夹到了寿司，放进了欧阳月的碟子里：“很遗憾，你的直觉失误了，我不是心理医生。”
程西蹙了下眉：“可是，你很专业……”
“别瞎猜了，这家伙就一混社会的，黑的很。”秦川出声打断了她，转眼瞥见欧阳月眼神不善地瞪他，赶紧又找补了一句，“你信么？”
“信你才有鬼！”程西噗嗤一笑。
欧阳月跟着出面解释：“韩朔平时喜欢看书，各种各样的书，所以懂得多一些。”
韩朔闻言，弯了下唇角，侧过头温情脉脉地看她。
秦川哼笑，转眼看向程西：“你知道吗，这家伙十四岁就考上了MIT。”
“十五岁。”韩朔淡淡地纠正。
“虚岁而已。”秦川扯起一边嘴角，“要不是昨天听秦老头提起，我还不知道。”
“真的吗！”程西大吃一惊，“MIT很难申请的，我当初就被拒了，改了伯克利。”她啧啧两声，小声惊叹，“十四岁……厉害！”
韩朔摇了摇头，轻声说：“只是拿到offer而已，没去就读。”说完默了默，猜到程西会追问原因，又补充了一句，“家中变故。”
程西恍然张了张嘴，呢喃：“好可惜……”
秦川笑得诡谲，冲韩朔昂了昂下巴：“只是家中变故？”痞笑间，又朝欧阳月瞥去一眼，目光转回来，意味深长，“就没别的原因了？”
欧阳月讶然，她只知道韩朔是因为父亲去世，才毅然放弃出国，留下来考了警校。
可秦川这一问，似乎意有所指，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韩朔缓缓抬眸，迎上秦川挑衅的目光，眼神中透出研判。
秦川挑了挑眉，眼神问：不承认？
韩朔微微虚了下眼睛，回应：你想怎样？
眼神对峙间，电光石火。
欧阳月和程西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疑惑地看着这两个沉默对视的男人。
室内一瞬间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过了半刻，欧阳月打破沉寂，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俩怎么了？”
秦川咧嘴笑开，俯身朝欧阳月的方向凑了凑：“月月，我跟你说，老韩他——”
“等一下！”韩朔情急打断，冷冷地瞪了秦川一眼，言语间却是少见的纠结，“……我自己说。”
秦川退回去，双臂撑在身后，好整以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欧阳月转而看向韩朔，满脸疑问。
韩朔眼眸垂敛下来，耳根微微有些泛红，迟疑了许久才轻声说：“还因为你……”
欧阳月怔住：“因为我？”
……
父亲韩行之落葬那天，韩朔自葬礼回来的途中，就向自己的外公提出了想当警察的想法。
外公当时并没有反对，而是给出了折中的建议，先完成学业再说。
毕竟韩朔那时候尚还年幼，MIT四年读完，也才十**岁。外公的意思是，到时如果韩朔想法未变，再回来考警校也不迟。
外公这个提议，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缓兵之计，在他看来，眼下韩朔一门心思想考警校，继承他父亲的衣钵，不过是年少冲动、意气用事罢了，待他去了国外生活个几年，开了开眼界，到时候想法自然就转变了。
韩朔又岂会不知外公的心思，但这个提议确实也有其合理之处。
考警校，韩朔是铁了心的，不会因为出国读几年书就轻易改变，况且四年之后，学成归来，自己正好十八岁，也有了更丰厚的知识储备，那时再考警校，的确正合适。
一思及此，韩朔有些动摇了，但依然犹豫，对上秦仰山的视线，对方也温和地让他自己考虑，若他愿意留下，以后就把秦宅当作自己的家。
彼时，少年韩朔穿着不太合身的黑色西装，葬礼上的那场细雨，早已浸湿了全身，他攥了攥拳头，感觉到冰凉的雨水自衣袖缓缓滑到了指尖。
走，还是不走。
韩朔看着隐隐倾斜的天平，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他看不清前路，只觉得一片晦涩不明，内心是空洞而乏力的。
但，一个小时以后，所有的犹豫迟疑都消失了……
韩朔洗了澡出来，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缓缓拉开浴室的门，站在门外的女孩，像一颗灼热耀眼的太阳，瞬间照亮了他晦暗潮冷的心。
耳边陡然响起一个声音：韩朔，你不能走！
再然后，便是在秦宅书房里，韩朔与外公那场僵持不下，最后不欢而散的谈话。
……
韩朔收回思绪，缓缓点了点头。
一天之内，看韩朔吃瘪两回，秦川乐得简直合不拢嘴，于是十分“热心”地替他补充道：“当年他对你一见钟情，舍不得你才留下的，我说得没错吧，小朔朔？”
欧阳月愣愣地盯着韩朔：“真的吗？”
“……主要还是因为我父亲。”韩朔尴尬地咳了两声。
回避的眼神，犹疑的语气，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负隅顽抗。
秦川呵呵一笑。
程西悄声感叹：“爱情真伟大。”
欧阳月脑子转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问：“搞了半天……韩朔，原来是你先喜欢上我的啊！”
言语间，她忽然想到什么，又抬起手臂指着韩朔，表情难掩悲愤：“我倒追你一年多啊！你既然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一直拒绝我呢！”
韩朔一怔，顿时头皮发麻。
他冷冷地瞥了秦川一眼，对方咧开嘴，回他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大概是太享受被你追求的过程了吧。”秦川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落井下石。
韩朔沉默着，冷森森地盯着秦川，若目光能凝炼成刀，他怕是已经将秦川捅成马蜂窝了。
氛围一度冷凝成冰。
忽然，手背传来一阵柔滑的触感，韩朔垂眸望去，一只皙白细嫩的小手，温柔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视线缓缓上移，眼帘中映入出欧阳月笑靥娇媚的脸。
“谁先喜欢谁不重要，反正我们最后在一起了。”她的眼睛亮锃锃的，适才的悲愤控诉不过是在逗他。
韩朔怔忡了几秒，沉溺于欧阳月眼中潋滟的水光里，片刻后，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唇角渐渐扬起，笑得温柔缱绻。
秦川没料到欧阳月这么快妥协，并且丝毫不计较，讥诮又无奈地啐了一句：“出息！”
当年欧阳月倒追韩朔有多执着，多疯魔，秦川看在眼里，一清二楚。
无论被拒多少次，这姑娘都毫不泄气、越挫越勇，其顽强的精神简直撼天动地。
如今真相大白，当初明明是韩朔先喜欢，却故作骄矜吊了人家一年多。
欧阳月这都能忍，尼玛确实是真爱。
秦川无比鄙夷地龇了龇牙。
可秦川不知道，或者说无法感同身受的是，常人眼里普通的人际交往，对当时的韩朔而言已是难如登天，更遑论追求自己心仪的女孩了。
无论心里有多喜欢，他都没办法，也不知道如何表达。
那一年多里，韩朔又何尝不是一直在努力，努力敞开心扉，努力向欧阳月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欧阳月凑到韩朔耳边，悄声说：“韩朔，原来我以前不是一厢情愿呢。”
韩朔轻轻摇头，脸颊略有些泛红：“抱歉啊，我其实……”
“没关系。”欧阳月笑了笑，“我很开心，真的，特别开心。”
韩朔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丝滑过指尖，在心底软成一汪清泉。
当年的选择，成就了他和她的十一年，他心存感激，从不后悔。
如今她知道了，他亦释然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谢谢。”
她歪着脑袋，眉眼弯弯：“不客气。”
……
程西望着两人星星眼，再次感慨：“爱情真美好……”
秦川点了一根烟，静默地吸了几口，透过淡淡缭绕的烟雾望着对面的两人。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摸出来一看，是程西发来的微信，问他：吃醋了？
秦川盯着屏幕，嘴角勾出一抹淡嘲的笑，片刻后什么都没回，也没看程西，而是将手机揣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震了一下。
秦川再次拿出来看，依然是程西：秦队，看我。
秦川微诧，转头望去，只见程西正仰起头，嘴巴张开，手中的筷子上夹着一颗寿司。
他看到她慢慢将寿司放进嘴里，却没有拿开竹筷，而是继续深入，伴随着脸上略显夸张的痛苦表情，最后，程西竟然将寿司连同整双筷子都吞了下去。
“我去……”
秦川瞠目结舌，不是因为程西生吞竹筷而惊恐，而是觉得——太他妈幼稚了！
这骗小孩的把戏，他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嗤之以鼻了。
程西泄气地瘪了瘪嘴：“我表演得不好吗？”
“好……”秦川按了按眉心，“傻。”
程西无语，默默别开了眼。
过了几秒，眼帘里映入了一只大手，拇指扣在中指上，蠢蠢欲动。
程西顿时吓得捂住脑门，连连后退。
秦川讪笑，慢慢收回手：“别发神经，赶紧吃！”
“……哦。”程西默然。
好心逗他笑，结果被嘲是发神经，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搭理秦川了。
程西想着便拿起筷子，愤愤地朝另一颗寿司戳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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