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任荷茗只觉得浑身被石磨碾压过似的,两眼酸沉沉地睁不开,但没法子,还是得入宫向周太后、咸安帝、皇贵君与陆恩傧请安,只能是由青荇、朱杏和小昙半拖半架着梳洗收拾,薛钰倒是神清气爽的样子,她没想着竟把任荷茗折腾得那般狼狈,很是愧疚,悄声给他赔了千百个不是,把青荇都逗乐了。
什么没经验,俱是骗人的。薛钰出身皇族又长久在军中,便是没有吃过也看了不知多少,最上头和最下头的花样,似乎都知道不少,偏生她体力又好,竟没一样能限住她。要不是顾及着今日还要去请安,昨夜折腾的还不够呢。任荷茗今日再看她那张脸,依旧是沉静清隽甚至是纯正明直的样子,谁知道竟藏得住那茫茫多的坏心眼,但想想,昨夜她笑起来的样子,依旧是那样灿烂无害的。
入宫后,咸安帝也是含笑受了任荷茗的礼,不过并没多说什么便牵着皇贵君去了,只走过薛钰身边之时,轻轻拍了拍薛钰的肩膀,道:“既然是你自己选的,就要好好待人家。”
薛钰即是行礼应是。
陆恩傧亲热地拉着任荷茗,拍拍他手背道:“你总算做了本傧真正的女婿,本傧高兴得紧。只是本傧的女儿本傧知道,有些时候呀,不那么会疼人,你若是觉得委屈了,只管来同本傧说,本傧教训她。”
他说不那么会疼人时,目光扫视任荷茗上下,意有所指,任荷茗脸红得厉害,薛钰则平静望着窗外只当没有听见,陆恩傧则是变本加厉,促狭笑道:“你们还年轻,不急着要孩子,只别坏了身子就是了。”
任荷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了,薛钰终于轻声道:“父傧。”
陆恩傧这才放过任荷茗,道:“好了好了,不留你们了。可怜见儿的,教茗儿早些回去多睡一会儿罢。”
薛钰便欣然牵了任荷茗准备回府,路上不顾任荷茗还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似的,轻声揶揄他:“午膳我让她们添一道酒醋白腰子,给你补补。”
任荷茗不由微微瞪她一眼。
但,还是要吃的。
忽听得人轻轻道:“若要补身子,还是该给兰陵王君好好儿炖一盏九朱汤,小五新立王府,难免事杂,红糖、红枣、红豆、枸杞、阿胶、桂圆这些倒也罢了,若是缺红参、血燕、鹿血这些,就来姐姐府上支一声。”
任荷茗侧首,正瞧见薛镇款然而来,她今日鲜见地着了一色玉红罩纱袍子,繁绣着层层叠叠的红莲花朵,只是她似乎歇息得并不好,未施脂粉的脸颊和嘴唇显得有些苍白,鲜艳的衣物,只是格外显得她如高远不可触及的冷月,皎洁苍白,她淡然行礼,道:“还未恭喜兰陵王、王君。”
——是了,如今薛钰的品阶在她之上了。
薛钰微微一顿,只还礼道:“多薛镇姊关心。王府上一应药材都齐全,更有一支好的九节菖蒲,听说有坐胎助孕之效,正想着给镇姊送去。”
薛镇笑笑,道:“留着罢。我做姐姐的,哪能要你的东西。”
说着,她的目光清浅地落在任荷茗身上:“早些回去罢,瞧着王君的气色不好。小五,你要多体贴些才是。”
任荷茗耳朵烧得厉害,薛钰微微顿了一顿,却是道:“镇姊说的是。”
算算时辰,薛镇应是刚下了早朝,在明玉殿用了早膳,是要去向周太后请安,因此任荷茗连忙岔开话题道:“兴陵郡王可是要去向皇祖父请安?不如同行——还请郡王先走一步。”
薛镇微微颌首,行礼先行一步,任荷茗和薛钰则就走在她身后,薛钰走了几步,忽然侧首问任荷茗:“我与镇姊,谁穿红色好看?”
任荷茗正悄悄打了一个呵欠,没有反应过来,懵懵地问她:“什么?”
薛钰忽然后悔,连声道:“没事没事——阿茗,你还想吃什么?我教她们给你炖一盏花胶佛跳墙好不好?”
任荷茗看见薛镇掩唇微微一笑,复又端然走在前头,只是一头雾水。
薛镇站在一旁,周太后更不好留任荷茗说话,只是受了他的大礼,嘱咐他多多入宫陪自己说话,便吩咐薛钰早些带任荷茗回家,任荷茗终于撑过请安,回来用过膳倒头便是昏睡,睡醒了才觉得活过来一些。紫苏给他端了竹盐漱口,又拿一盏菊花蜜冻给他吃,在他看着小昙核对各家送来的礼单时,抽空伏在任荷茗耳边,轻轻道:“王君嫁进府来,恩傧主子为安抚朱芯典侍,方才令人来府里赏了一座床头屏风,是青禄神女泽世图的纹样,另一位绿葛典侍是没有的。”
任荷茗明白,陆恩傧是在安抚,也是在警告朱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既然得了陆恩傧多年的信任厚待,就要恪守本分,陆恩傧瞧出他心思,不希望他在眼下增添薛钰与宫侍苟且这样的麻烦,才让他做典侍绝了他的心思,反倒是薛钰体恤他多年勤谨,谨守诺言,不曾碰过他,因此也不曾赐下绝嗣的汤药,只待来日时机好些,便给他丰厚嫁妆另许他幸福安好的人生。
任荷茗搁下勺子,随手一指道:“既然恩傧主子赏了,那本君也不能落下——任荷菱送来的那对玛瑙雕福的镯子,我虽然不喜欢,却也是好东西,便给他两个一人一个罢。”
小昙应了声是,一面将礼单递给任荷茗一面笑道:“奴才理得差不多了,旁人的另说,几座郡王府送来的礼王君还是再看一遍,总要心里有数才是——说来也怪,几位郡王都单独给王君送了礼,不在礼单上头,奴才也没敢打开,王君瞧瞧?”
任荷茗点点头,小昙便端了几个盒子过来,任荷茗随手拿过最小的一个珐琅麒麟送女盒子,小昙补充道:“这是随着郁陵王府的礼一同送过来的,只是送来的人单独嘱咐了一声,说是郁陵王另外送给王君的,不算太贵重的东西,但是个好意头,请王君万务留着。”
任荷茗拨开银扣,只见里头的红缎上放着一枚极是精巧华贵的长命锁。任荷茗知道惠贵君是西南出身,在南疆,小孩子周岁时换下的长命锁送给未育有孩子的亲族男子,是祝愿他生下健康孩子的意思,这瞧着并不是时新的式样,但是有说不出的好看,任荷茗虽然对郁陵王此人多有忌惮,但还是不由得见了就觉得喜欢,伸手轻轻抚了抚上头的铃铛,轻轻扣上那盒子,道:“好好儿收起来罢。”
随即选了另一个质朴的大木盒,小昙说:“这个是兴陵郡王亲自送过来的呢,只是那时候王君还睡着。”
“亲自?”任荷茗微微挑眉,打开盒子,只见里头两个红白玛瑙盒子,两个手掌大的琉璃柿子罐,红白玛瑙盒子里是素白和墨绿两种翡翠象棋棋子,琉璃柿子更是橙红晶莹,光华流转,工艺极是精巧,这是贵重东西不说,提着柿蒂可以打开,里头装着满满两罐明莹硕大、大小呈色都相仿的黑白珍珠,盒子和罐子下头附有两张雕刻如意云纹的棋盘,围棋盘交叉点处略有凹陷,供珍珠停稳。
任荷茗自幼受外祖母教导,对棋术喜欢得紧,这两副翡翠珍珠棋子,可算是爱不释手。
“这样两副翡翠珍珠棋,要凑齐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呢。”小昙不由得惊叹道。
这不是一份轻礼,更何况出自兴陵郡王之手。不过,以薛钰如今的地位,也算不得什么,今日礼单中多的是这样的东西。
任荷茗道:“摆在棋室罢。往后就用这个。”
郁陵王和兴陵郡王送了东西任荷茗都不意外,阳陵郡王统共也没有和任荷茗说过一句话,单独在礼单之外自己送了东西来实在奇怪,任荷茗打开盒子一看,见里头是一支嫣红的海棠簪子,亦是极精致好看的,但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小昙瞧着他神色,道:“这个是朱杏接的,说是阳陵郡王的贴身奴婢明棠送来的。”
任荷茗关上盒子,对小昙道:“这个录到礼单里头去,就说是任荷菱送来的。”又对紫苏说道,“拿到萧氏暗卫那儿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在她们那儿也留个档,知会郡王一声。”
紫苏点了点头转身要走,任荷茗连忙叫住他道:“建陵郡王的呢?”
“哦,在这呢。”
紫苏说着递过来一只锦盒,任荷茗打开,见里头是满满一盒水晶莲子,晶莹剔透的莲子中央那一根翡翠芯清晰鲜艳,任荷茗随手拿起一颗,烛光下,确实精致漂亮,他却只淡淡道:“这可不是建陵郡王送的。”
紫苏微微一顿,也明白过来。
任荷茗轻轻将那莲子投回盒中,道:“她这是想告诉我,许家的主如今是她在做,建陵郡王的主也是她在做。既然送了莲子过来,便是示好,希望暂时相安无事。也好。”
紫苏见任荷茗没有别的吩咐了,应声下去处理那支海棠簪子。
任荷茗看礼单看得累了,想着用杯茶,却发现身边只剩了小昙一个,他知道青荇大约是练功去了,不由得问道:“朱杏呢?怎么不见他?”
自从紫苏到任荷茗身边之后,虽然朱杏还是他身边的一等奴才,但总还是紫苏和小昙陪他多一些,好在朱杏似乎也没有不平,寻常总还是笑盈盈的,做事也尽心尽力。
小昙笑道:“王君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不过就是年岁长了心飞了,同融霞阁的文书先生有些娘情侍意,倒也还没到说破的时候,只是但凡闲了,就见他爱往胭脂铺子跑。王君知道的,他原就爱美,如今更是不得了了。那天我瞧见,他拿了一盒融霞阁最贵的露凝香,想来好事将近呢。”
露凝香是融霞阁的镇阁之宝之一,装在红嵌丝螺钿盒子里头,膏体清透薄红,只在手腕上擦上一点儿就有清柔不俗的香气经久不散,一小盒就要二两银子,寻常人家的公子都不大用得起,对于融霞阁的文书来说,一盒怕是抵得上一个月的月钱了,想来对朱杏是有几分真心的。
任荷茗道:“也好也好,什么时候他同我说了,我给他安排就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