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市宜和区北行街,望南里杂货铺,应离听见动静,停了手中的活,看向了门前踩着冷风推门进来的人。
是个年轻人。
“这里招工吗?”来人站定在店内的红木柜台前,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背包,用一面肩膀斜顶着。
应离敛了眉,看着对方视线微沉,上下扫了一圈后,重新拿起了手边的账本低头说道:“招,500块钱一个月,管吃管住,家常饭楼梯间,活倒是不累,能接受吗?”
500块可不多,应离已经做好了他扭头就走的准备。
“行。”
有点出乎人的意料,对方一口应了下来。
他放下背包,从里面翻出身份证,递给应离,问道:“住哪儿?”
应离瞧着来人那一眼便能叫人惊艳的面相,以及那一身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装扮,鬼使神差地扫了一眼那张递过来的身份证,有些迟疑道:“……你成年了吗?”
“不是16就可以做工。”对方嘴角一扯,将身份证翻正后手腕一甩,扔在了柜台上,“我能养活自己。”
应离接过桌上的身份证,目光慢慢扫过。
隋晏。
2005。
“你能干多久?”他问,“在哪上学呢?”
这个年龄,估摸着也就刚刚大一。
在寒假勤工俭学,还挺上进。
“我没上学,”隋晏皱着眉,看起来有些烦躁,他啧了一声,“你到底招不招人?”
“招。”应离很快回过神来。
不是学生更好,没准能多干一段时间。
正巧过两天他要出门,留下一个人看店也不错。
应离想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叼在嘴里,自柜台那儿离开,然后冲隋晏摆手说道:“你先跟我过来,看看你的住处,能接受的话再说旁的。”
隋晏也不废话,单手拎起背包,拿了身份证揣进口袋,便跟应离离开了前厅。
住的地方就在一墙之隔的背面。
不过说是楼梯间,其实也就是做装修的时候被随手划出的一片区域。
在楼梯底下,铺了一张长2米,宽1.2米左右的软垫。
没有做门的隔板,也没有封闭四周的完善墙面,只是随手放了几个抱枕,勉强算作是一个歇脚的地方,但绝对称不上是一个房间。
“就这儿,”应离抬起手,指着那张放了一个硕大的糖果形抱枕的暖白色软垫说道,“你目测一下,看看能不能放得下自己。”
烟从嘴里吐出,飘散着落在屋里。他将香烟从唇间取出,夹在了指尖,然后静待着,等着看隋晏的反应。
隋晏没什么反应。
面前的小孩看起来对住处十分随便,瞅了一眼那在应离看来堪称憋屈的位置,竟然接受良好地点了点头。
“平时需要做什么?”他放下背包,随手丢在了软垫上,然后特别上道地挽起袖口,露出一节手腕。
顺着往上看去,还能瞧见线条清楚的半条手臂。
“没什么大事,店里也不忙,来人了接一接,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看看店,偶尔给屋里的花草浇点水,剩下的就是打扫打扫卫生……欸,烟灰缸呢?”应离皱眉自语,视线四下一散找了一圈,最后抬起头目光越过隋晏所在的地方,到后厅厨间的西窗边又转了一圈。
还是没有找到烟灰缸。
烦。
他咬着烟,啧了一声转身,准备去二楼看看。
“今天没什么事,你可以出去转转,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手里有钱吗?”从隋晏身边经过,应离想起了什么,堪堪在烦躁中停住脚步,“加个微信,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说。”
对方听着,没吭声,掏出手机后半低着头,目光压得很沉。
“阿笙……小名吗?”应离快速扫码备注,然后点开隋晏的头像,将目光落在了他过分朴实的微信名称上。
现在的年轻人不是都喜欢非主流杀马特系列吗?
葬爱家族一条龙,日语汉语带德语,一眼扫过去绝对是看不懂的一连串,像乱码一样。
隋晏怎么这么不与时俱进?
应离不由心底感叹对方年少早熟,不会与民同乐,于是略带怜悯地点进微信聊天对话框,随手给隋晏转了500块钱:“新人红包,哥请你吃午饭。记住啊,出了店往北走,有一家馨香瓦罐鸡,附近家里读高中得学生都喜欢吃,你也尝尝去。”
多和同龄的人交流交流,也好能拯救一下他孤僻老成的荒芜内心。
应离收了手机,拍拍隋晏的肩膀,抬脚准备朝不远处的内置楼梯上走去。
烟灰缸还没找到,他还是得去二楼去看看。
“你找的东西不在楼上。”就在他半只脚踏上楼梯的瞬间,隋晏的声音从他侧方响起。
应离停住脚步,转头看向隋晏。
他并没有动,还站在原地,此刻正握着手机抬头,以为我是没有听清,于是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烟灰缸不在楼上。”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应离叼着烟,手臂撑在扶手上倾身,扯了个轻佻的笑戏弄他说,“看着我白找这么久。”
隋晏好看的眉宇蹙了蹙,目光寂定,眼眸黑沉沉的,也不反驳。
“在前厅是不是?我去瞧瞧。”
他能肯定地说不在楼上,那就只有隋晏进来时待过前厅。
可就在应离收回脚步,调了方向,准备往前厅走的时候,隋晏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动作。
他从隔断那片略显狭窄的区域离开,站在了应离所在的那阶楼梯的正下方,也就是通往前厅的那个内置门所在的位置。
霎时间,两人的行动路径起了冲突。
“要出门?那你先走。”
了差6岁,哪怕再说无所谓,心底里也是不自觉地把对方当小孩。
应离放松身体,靠上了邻近的墙面,抱着手臂道:“出门再买件棉服,北方天冷,给你冻感冒了还得算工伤。”他用两指捏住手机,在隋晏侧脸边晃了晃说:“钱不够给我发微信,2000块以内,都算我给你赞助。”
隋晏表情很奇怪,顿了一会干巴巴地拒绝了应离的好意:“不用。”
紧接着,他转过头,陡然上前了一步。
这个动作作得委实出乎意料,毫无逻辑也毫无征兆。
是以应离也没反应过来。
他开始莫名其妙地与隋晏对视。
这么近的距离,一股绵密馥郁的花香绕着鼻尖从对方的身上飘了过来。
这是用了香水?
为什么刚才没闻到?
应离有点受不了这样的香味。
阴湿扉密的寒簌味道,总是会让他想起家族祠园的枯井。
里面空气并不流通,常年不散的除了阴寒,就是那股绵密到散不去的腐骨冷香。
“你用什么香水?”隋晏突然出声道。
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喊了一口热气在嗓子里,时刻不停地蒸腾着咽喉。
那双琉璃似的眸子紧盯着眼前的人,视线专注,甚至在某个失神的瞬间,模糊出了霎那的粘腻。
粘腻……
应离被自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来的形容词弄得一阵恶寒,在打了个哆嗦,重新将烟叼进了口中,稳了稳心绪,最后深吸一口气说道:“多长时间没用过香水了,你闻的是你自己的味道吧。”
“花香的。”我移开了视线,“还有点甜。”
他又不说话了。
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浓密的睫毛缓缓颤动,扫下的阴影配上这么一张脸,看上去有几分懵懂却清寒的艳丽。
“嗯,是有些太香了……”隋晏说着,目光有些游离,表情几变后撤开了身体,然后伸手在应离指节上扫了一下,像是不小心碰到。
应离还没能反应过来,隋晏便已经后退了一步。
“我出去透透气。”他说。
话落,隋晏转过身,长腿一迈,先一步跨出了内门。
……
绝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应离深感自己可能招了个麻烦,于是长出一口气,抬手扶额。
空落的指尖贴在眉骨上,迎着灯光映出青色的血管,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鼻子动了动,闻到了残存在指间之中那几丝还未散掉地烟草香。
卧槽。
烟呢?
他抬脚朝着外面追去,可是那时隋晏已经并不在前厅了。
与之相对的,那个应离寻了半晌的玻璃烟灰缸,此刻就端端正正地放在柜台上。
里面干干净净,维持着一周之前洗过的样子。
操了……
应离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打开店铺的大门,迎着风,像个傻蛋似地钻进了冷风里。
铺面门口,往东的方向,大概走上五十米左右有一家药店,药店开在路边,门口靠左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公共垃圾桶。
此刻,隋晏那惹眼的身影就停在垃圾桶的旁边,他侧对这应离的方向,一手放进上衣的口袋,正在暖手,而另一只……
另一只的手腕与骨节都暴露在北城冬日干冷的气流中,修长的手指在日光下反着细腻的白,好像正拿着什么东西,慢慢地从他那好看的唇角略过。
熟悉的烟雾自隋晏口中缓缓飘散,与冷空气一升一降的交织起来,最后模糊了表情。
他将抽进的烟头扔进垃圾桶,将另一只手也放进了外兜,然后转身朝着东边继续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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