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后街的银杏开始落金时,岑宁养成了值夜班中途去便利店的习惯。自动门叮咚作响的深夜两点,她常遇见程灼蹲在冰柜前挑酸奶。两人隔着玻璃门点头,像某种心照不宣的守夜人。
“原味的没了。”某个霜降夜,程灼突然把脸贴在冷雾弥漫的玻璃上。她鼻尖沾着水珠,手里举着最后盒希腊酸奶,“要不要分赃?”
岑宁看着对方用缠着绷带的手撬开瓶盖。虎口处的纱布边缘发毛,是拆线后第三天的伤口。“乳糖不耐受。”她抽出货架底层的豆奶。
程灼的银耳钉在冷藏柜灯光下闪了闪,“骨科医生都这么扫兴?”
收银台排队的间隔正好一米。岑宁注意到程灼总用左手掏零钱,右臂保持着不自然的曲度。便利店的暖光把她睫毛的影子拉长,在颧骨投下细小栅栏。
“你的三角肌在代偿发力。”岑宁突然开口。
程灼捏着找零的硬币僵住,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像手术钳落地。“这么暗都看得清?”她转身时带起一阵苦橙香。
“你拿咖啡时耸肩了。”岑宁推开玻璃门,夜风卷走后半句,“职业病。”
后来每次相遇,程灼会刻意换受伤的位置。有时是贴着卡通创可贴的指节,有时是裹着运动绷带的脚踝。岑宁总能在付款间隙指出问题:“尺侧腕屈肌紧张”“距骨轻微错位”,像在玩某种医疗版大家来找茬。
立冬那夜暴雨,便利店的加热柜坏了。程灼裹着淋湿的机车服发抖,岑宁把热饮塞过去时碰到她冰凉的指尖。“低温症初期症状。”
“岑医生要给我人工取暖吗?”程灼把热美式贴在脸颊,呵出的白雾模糊了镜面。
岑宁转身查看关东煮的加热灯,“建议你买件防水外套。”
“根荄相交长,茎叶相附荣”。
曾经平行的两条线,在某个时间段,开始有了交集。
她们开始共享临窗的高脚凳。程灼聊调音时遇到的怪咖客人,岑宁说今天接诊的钢琴教师。玻璃上的倒影渐渐学会重叠,程灼的银手链偶尔勾住岑宁的扣子。
“其实我讨厌医院的味道。”程灼说时,她正用吸管戳奶茶里的蒟蒻,塑料杯壁凝着水珠。"但这里的热饮机比酒吧的靠谱。"
岑宁望着她锁骨处的旧疤,“你讨厌的是碘伏味。”
程灼的笑声惊飞了窗外麻雀,“怎么发现的?”
“我是医生,关心病人是我的职责。”
“那岑医生可太敬业了,是不是偷偷加了班,把我研究透了啊。”
女人暧昧的话语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岑宁摇头想把脑子里的东西倒出去。
秋去冬来。
第一片雪落下时,程灼带来了保温饭盒。“厨子试验的新品。”她指尖沾着咖喱渍,“尝尝?”
岑宁用棉签蘸取少许闻了闻,“姜黄过量,对凝血功能不好。”
“你是第一个用医学分析拒绝我的人。”程灼挖了勺送进自己嘴里,辣得眼眶发红。
岑宁默默推过去自己的无糖豆浆。
冰柜开始上架圣诞限定款时,程灼消失了十七天。岑宁照常买豆奶,却在某天深夜看见货架补满了原味酸奶。她拿起一盒又放下,结账时发现收银员换了新来的大学生。
医院后门的梧桐掉光叶子那天,岑宁在值班室发现窗台多了盆仙人掌。刺丛里卡着变形的吉他拨片,系着印有酒吧logo的丝带。晨光中,她看见玻璃上的便签被哈气模糊成一团云雾,只辨得出末尾数字像是某个日期。
便利店玻璃上的圣诞喷绘开始剥落时,程灼再次出现在冷藏柜前。她换了灰蓝色头发,发尾蜷曲着堆在毛线围巾里,像团被雨淋湿的云。
“豆奶在第三层左边。”她突然出声,吓飞了岑宁指尖的硬币。金属落地声里,两人同时蹲下捡拾,额头险些撞在一起。
岑宁嗅到她身上陌生的柑橘香,“换香水了?”
“洗衣液味道。”程灼把捡到的硬币按进她掌心,指甲盖残留着剥落的黑色甲油,“前些天巡演去了。”
她们照例坐在窗边。程灼从帆布包掏出纸盒推过来,是某网红店的栗子蛋糕。“粉丝送的,吃不完。”
岑宁用塑料叉戳开酥皮,“糖分超标。”
“偶尔放纵会死啊?”程灼咬着吸管笑,奶茶珍珠粘在虎口旧疤上。
暖气片嗡嗡作响,程灼的银耳钉蒙着层水雾。她说话时总在桌面上画圈,指尖沾着融化的冰咖啡水渍。岑宁发现她右手小指戴了枚素圈戒指,随着动作折射细碎的光。
正当岑宁觉得空气有点尴尬时。
“你这件毛衣起球了。”程灼突然伸手捻她袖口。
岑宁不自觉缩回手,“制服就这样。”
“周末带你去买新的。”
“排班表没空档。”
“那就翘班。”
“……”
最后也没去,敬业的岑医生怎么会翘班呢。
雪粒扑在玻璃上,程灼的倒影正在哈气画笑脸。岑宁数着她眼下的青黑,比上次深了两分色号。便利店的圣诞歌换到第三轮,程灼忽然把冰凉的手背贴在她腕间。
“暖手费。”她理直气壮地缩进岑宁的衣服口袋。
岑宁没躲开,“低温会加剧关节痛。”
“那岑医生该负责治好我。”
后来程灼常来蹭值班室的微波炉。她热不知名的粉丝投喂的甜点,把奶油蹭到小盆栽上。岑宁的办公桌渐渐出现怪东西:印着乐队logo的杯垫,掉漆的拨片串成的钥匙圈,还有半包受潮的跳跳糖。
除夕夜岑宁值班,程灼踩着闭店音乐冲进来。她抱着的纸袋渗出油渍,炸鸡香味混着硝烟味。“街上小孩扔的摔炮。”她展示被熏黑的外套下摆,“赔我干洗费。”
她们分食冷掉的薯条时,窗外炸开新年烟花。程灼突然指着岑宁的嘴角:“番茄酱。”
“哪里?”
“别动。”她的拇指擦过岑宁唇边,温度比番茄酱还烫。
便利店开始上架情人节巧克力那天,程灼消失了。岑宁照常买无糖豆浆,发现冷藏柜留着一盒原味酸奶。结账时收银员说:“常和你一起的那位女士预付了十盒的钱。”
岑宁稍加思索,转身又去拿了十盒等价的酸奶,
春分那日暴雨,岑宁在值班室发现窗台积水里泡着个铁盒。打开是晒干的银杏叶,每片叶脉都用银笔写着日期。最底下压着张模糊的拍立得,画面里是她们常坐的靠窗位,玻璃倒影中两个朦胧的轮廓正在碰杯。
倒是惯会拿这些花招哄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