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宁舒匆匆跑了回去,绕过高大木架,只见韩旷站在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下,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

宁舒细看那刀,只觉得刀鞘黑沉沉的,与寻常刀剑的外观大不相同。他好奇道:“从没见过这样的刀,拔出来瞧瞧?”

韩旷深吸一口气,缓缓抽出了刀身。

却不见一丝雪亮。

原来那刀身也是黑的。

宁舒这下大失所望:“这刀在此存了多久?怎的锈成这样?”

韩旷手上极稳,声音却有些发抖,显是难掩激动:“……虞……虞渊是日没之处……这……这刀就是……就是这样的。”说着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向刀刃轻轻吹去。

发丝顿时断做两根,飘悠悠地向地上落去。

宁舒大奇:“这样锋利?”

韩旷渐渐冷静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嗯。六十年了……总算是……又让人握在手里了。”

宁舒也笑起来:“你才多大,怎么讲起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来。”

韩旷道:“太师父的师父的刀。”

宁舒忍不住扑哧一笑:“那还真是够古老的。”

韩旷看着他的笑容,忽然道:“给你……给你试试?”

宁舒惊讶道:“给我?我又不用刀……”

韩旷固执地将刀递过来,宁舒只得接了。入手太沉,接过时刀身猛地往下一坠,劈中了一只铁皮箱子。宁舒下了一大跳:“对不住……我……”

韩旷握住他的手,轻轻松松地将刀抬了起来。只见刀身完好无损,反倒是那铁皮箱子被劈出了一个深深的豁口。

宁舒赶紧松开手:“这刀也太……你的东西,还是自己看紧了。”

韩旷嗯了一声,将刀收入鞘中。

宁舒稍微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替他高兴起来:“有了神兵利器,就算是如虎添翼了。嗯,不比不知道。这么一瞧,那柄分雪刀,就太普通了些。

韩旷道:“那……那刀……也是极好的。”他顿了顿,认真道:“多谢你。”

宁舒摆摆手,眼波轻转:“不是早谢过了?”

韩旷露出了一点困惑的神色。

宁舒心中微叹,抿了抿嘴:“嗯,你现在找到了刀。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韩旷瞧了一眼远处的漏壶,认真道:“寅卯交界之时,机关转动,便能出去了。不过……不知道到时会不会遇上人。”

宁舒想了想:“万江河一派掌门,又是个凡事都要抓在手心的。门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他瞧着,想来犯不上大清早跑到武库来……”

韩旷摇头:“我们……我们又不是要与他相斗。你到时……到时跟紧,跟紧我就是。”

宁舒笑道:”别的不及你,不过逃起命来,你却未见得有我灵巧。”他看了一眼沙漏:“左右还有好久,找个地方歇歇吧。”

韩旷点头。他二人把东西大致收归原处,在藏书的地方找到了一张小榻,想来是弟子日常休息之处。不过那床榻甚小,显然躺不得两人。韩旷自然而然席地而坐,并不上去。

宁舒知他性情,也不推辞,直接躺了上去。只是武库中阴冷,小榻也硬邦邦的,实在谈不上如何舒服。

宁舒瞪着眼睛望向洞顶,完全睡不着。他转身轻轻向韩旷道:“韩师兄,你睡着了么?”

没有回应。

宁舒微微叹了口气,只得在榻上翻了个身。却看见了床榻另一侧的书架。他百无聊赖,目光在书架上逡巡。这一架上收的都是些杂书,什么乡野异闻,市井传说,还有些伤春悲秋的酸诗之类。诗显然也不是什么名家所做,平仄不通的,想来是那个附庸风雅的武夷门人所著。宁舒闲极无聊,把架上每一本都拿出来瞧了一眼。这样一层一层翻上去,有一本书格外大而沉。宁舒用力一拽,那书的内册不知怎么滑进了书架与小榻的缝隙间,只剩了个书皮留在宁舒手里。

说不得,只好挽起袖子,使出缩骨的小巧功夫,伸手去摸。费了半天力气才掏了出来,只摸得一手厚厚的灰。

他皱皱鼻子,随手翻开,立刻眼前一亮。

原来那册积灰的书不是什么文人怪谈,而是一本十分精美的春宫画。宁舒立刻津津有味地翻了起来。

旁的春宫,无非是讲些深宅或青楼里如此那般的男女之事。这一本却有些古怪。一来书中只有两人,二来承受的那一方竟是个阴阳人。不过绘者笔触甚是缱绻,画中二人虽然变着花样颠鸾倒凤,但彼此神情姿态却极为眷恋,显然并非露水姻缘,而是一对真正的有情人。

宁舒翻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原来那画旁题的小诗,每一句都暗暗合着穴位与经脉,显然是一门内功心法。宁舒依样想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心法中内息的走向与无陵诀有七八分相似。他心下微惊,赶忙将图册翻到最前。只见角落处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贺玉衡师弟十八岁生辰。”后头是一方清晰的私印:“凤九之印”

宁舒想起方才看到的那本名为《无陵》的书册,心中渐渐明了。

想来这二人是一对师兄弟。不过那师弟天生身体与常人有异,经脉孱弱。做师兄的那个爱他极深,想尽办法要为他医治。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无陵诀中有许多安抚经脉和调理气息的法门。宁舒慢慢翻着图册,心知凤九只怕早就有了创立双修之功的想法。借着绘画之机,将自己的想法记录了下来。只是年轻时对武学领悟不足,终究未成罢了。

那图册翻到后来,不知为何,纠缠的两人都不不见了。

空留一朵花,一只蝶,再无其他。

宁舒看着最后那首小诗,心渐渐沉下去。只因内息若按那个走法,有一人将内息倒转,经脉全空。是将全身的修为都给了另一人。习练内攻的人都知道,这般传功的法子,轻的等同于自废经脉,重的则是舍弃性命了。

又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册书上,有“盼为玉衡改命,凤九泣书”几个字……若是一门十全十美,能救人性命而没有代价的功法,为何要用泣书二字?说是喜极而泣,未免也太勉强了些。还有那个“盼”字……

只怕是……孤注一掷。

宁舒睁着眼睛,苦思许久,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也不知尹州的凤氏与这位凤九前辈是什么关系。那《无陵》之书又是缘何一拆为四,成了武林中四门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功夫……

他爬起来,开始在书架上翻找。却听韩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在找什么?”

宁舒回头,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叹了口气:“也没什么。”于是将四本经书之间的联系说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将凤九与玉衡的关系含糊了过去。

韩旷皱眉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结果,索性同宁舒一起翻起书来。

只可惜,所有可能的书架翻了个底朝上,也没翻出什么。

韩旷看了一眼漏壶,低声道:“差不多,该走了。”

宁舒白忙了一整夜,此时有些精力不济,于是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韩旷兀自有些不放心:“记得跟紧了。”话音刚落,便听到有细小的机关转动之声响起。

韩旷起身:“走吧。”

宁舒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不知怎么心中一动,返回书架前抽出那本春宫册,揣入了怀中。

韩旷正在门边拨弄锁盘,石门很快开启。回头一看,宁舒却不见了。他沉声道:“宁舒。”见无人应答,忍不住高声道:“宁舒!”

宁舒奔到他身后:“来了来了,你小声儿些,我又不聋……”

韩旷默默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揽住他的肩,将人提了出去。

石门在他们身后合上了。

宁舒才要抱怨,便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习武之人夙兴夜寐,这时辰想必早就起来练功了。他想到了,韩旷如何想不到,当即带着宁舒闪身躲入树后,沿小路遁走。

两人运起轻功奔出了一段路,才发觉已在一个岔路口上。山中不知何时起了浓雾,前路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宁舒有些不安,韩旷却走得很笃定,见宁舒脚步犹疑,回过头来:“此处有武夷派先人布的石阵,有雾时不见石头,也就不至于落入迷阵,倒还好走些。”他顿了顿,向宁舒伸出手:”你拉着我,别走丢了。”

宁舒平生一个人东奔西跑惯了,从未被人这样照顾。望着韩旷的手,心中大感窘迫。然而嘴上还是不饶人的:“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话虽然这样说着,到底晓得其中利害,并不胡乱逞强,乖乖握住了韩旷的手。

触手只觉得韩旷掌心满是茧子,是经年练刀留下的痕迹。虽然粗糙干燥,但却极暖和。

他二人肌肤相亲数次,行功之时也曾双手交握,只是念头都在旁的事上,未曾于这细微之处留意。宁舒手指修长柔软,这些年用剑的时候极少,掌心的茧子早就没了。加之皮肤细腻,韩旷力气又大,难免被那些茧子磨得有些不舒服。

要是换了旁人,宁舒早就抽出手来抱怨一番了。只是对着韩旷,他总有许多话讲不出口。

于是一言不发地由那人牵着,在迷雾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觉得手上有些湿意。不禁忧虑道:“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韩旷闷闷道:“没有……”话音未落,只听宁舒嘘了一声。

两人凝神片刻,听见远远地传来些声音:“……若是……应当是往这个方向……”

宁舒暗叫糟糕的同时也生出了大大的困惑:他二人轻功都很好,翻动武库时东西也都归位了,为何还是被人发觉……

尚未来得及细想,便觉手上一疼。韩旷扯着他飞奔起来。

不多时,前面的人渐渐停下脚步。宁舒听见轻轻的叩击声,似乎是韩旷敲了敲一块石头。他忍不住道:“怎么了?”

韩旷低声道:“要把这个移开,你站好别动。”说着松开宁舒,去推什么东西。

脚下大地渐渐晃动起来。宁舒忍不住摇晃了一下,往旁边迈了一步。这一下好巧不巧,踩在一块石头上,当即失去平衡,被狠狠绊了一下。照说以他的轻功,本不至于就此摔倒。可是那处地方却突然歪斜。这下宁舒没了落脚之点,身子不由自主向侧扑去。那方向却不是大地,只是空空如也。

宁舒一脚踩空,身子不由自主往下坠去。他反应敏捷,下坠只是伸手捞了一下,似乎抓住了树根之类的。然而那物支撑不住他的身量,一呼一吸间便断了。宁舒只觉自己落在了一个陡坡之上,也不知滚了多久,身下猛地一空。

等再回过神来,却是在一个黑漆漆的深潭之中了。

他奋力游到水面之上,缓了许久,才借着头顶的一点微光游到了岸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到一个细小发抖的声音:“是谁?谁在那儿?”

宁舒扭头望去,看见一个浑身狼狈的少女,正举着一颗夜明珠,惊慌不安地望着他。

宁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少女,竟然是叶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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